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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野猪林张鸾救卜吉 山神庙公差赏双月(1)


  君远天高两不灵,滥官污吏敢横行。
  腰间宝剑如秋水,要与人间断不平。

  话说知州心下踌躇了半晌,举笔判道:“卜吉不合逼取车脚钱,致不识姓氏妇人情慌走避,误落入井。井在久闭空宅之中,素多凶怪,及打捞不获,亦一异事也。卜吉原无威逼之情,似难抵偿。然误死人命,不为无因。合应脊杖二十,刺配山东密州牢城营当军。”当下当厅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字匠人,刺了两行金印。押了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一个是董超,一个是薛霸。当厅押了卜吉,领了文牒,带卜吉出州衙前来。

  卜吉到州衙外立住了脚,回头向着衙里道:“我卜吉好屈!妇人自跳在井中,我又不曾威逼他。他又不是别人,是本州土神,教我下去获得这件宝物献你。你得宝物,自应免我之罪。倒把我屈断刺配密州去。我若挣扎得性命回来,却将你隐匿宝物事情,敲皇城,打怨鼓,须要和你理论!”

  董超见他言语不好,只顾推着卜吉行了。薛霸道:“你在这里出言语,连累我两个,却是利害。”急急离了州衙。走到一个酒店,三个人同入来坐定。

  董超道:“取两角酒来。”薛霸道:“卜吉,我两个虽然是奉公差遣,防送你到山东密州。路程许多遥远,你路上也要盘缠,我们自不曾带盘缠随人走的。你有甚亲戚相识,去措置些银两,路上好使用。我两个不要你的。”卜吉道:“告上下!小人原有些钱,为吃官司时,不知谁人连车子都推了去。今叫我问谁去讨。小人单身独自,别无亲戚,盘缠实无措办处。”

  薛霸焦躁道:“我们押了多多少少凶顽罪人,不似你这般嘴脸。你道没有盘缠,便是李天王,也要留下甲仗,生姜也要捏出汁来。有我们手里的行货,不轻轻的放了。”说了一场,还了酒钱。两个押着卜吉出郑州西门外来。

  正走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董超!”董超回头看时,认得是本州吴孔目。便叫薛霸押着卜吉先行。自己落后一步,与他相见。吴孔目道:“在下奉知州相公所委,适断配卜吉出来,这厮在州衙前放刁。如今奉知州相公台旨,叫你二人怎的做个道理,就僻静处结果了他,揭他面上金印回话,重重赏的。”董超应承了,自赶上来和薛霸知会。只就前面林子里结果了他休。

  两个押卜吉到一所空林子前。董超道:“我今日有些困倦,行不动,且就这林子里睡一睡则个。”薛霸道:“才离州衙,行不到三十里路,如何便要歇?”董超道:“今日恁起得早了些,要歇一歇。只怕卜吉逃走了时,生药铺里没处买你。等我们缚一缚,便是睡也心稳。”卜吉道:“上下要缚就缚,我决不走。董超将条长索把卜吉缚在树梢上。提起索头去那边大树枝梢上倒吊起来,手里拿着水火棍道:“卜吉!我们奉知州相公台旨,叫害你,却不干我们事。明年今月今日今时,是你死忌。”

  卜吉慌得魂不附体,两眼吊泪,哀告道:“二位!我与你目前无冤,往日无仇。便是知州相公,我也并没得罪于他。如何就要结果我性命?望二位开天地之心,保留残命,生生世世,当效犬马之报。”一头说,一头泪如雨下。董超道:“你啼哭也没用。知州相公怪你在州前放刁,要结果你。他是一州之主,谁敢违拗。你要性命,我回去倒要替你受毒棒不成。”

  薛霸道:“董超哥!有恁般闲气力与这蛮子讲话。早了早放,等他阎王面前快讨个好人身。”说罢,在董超手里劈手夺过棒来,却待举起要打。卜吉道:“苦呀!苦呀!我命休矣!”

  猛然记得与我宝物的圣姑姑,曾说有急难时教我叫他。乃大叫“圣姑姑救我则个!”叫犹未绝,只见林子外面一个人大喝道:“防送公人不要下手!我在此听得多时了。”董薛二人吃了一惊,慌忙就跑出林子外面来看时,是一个先生。怎生模样?有《西江月》为证:

  奕奕风神出众,堂堂七尺身材。面如紫玉美胡腮,两点朗星堪怪。
  束发铁冠如意,红袍腰系黄绦。天师张姓自天来,只少虎儿骑在。

  那道士摔拳拽步,赶入林子里来,看着两个公人道:“知州叫你们押解他去。如何将他吊起害他性命,是何道理?”两个公人慌了手脚,道:“先生!我们奉知州相公台旨,并无私怨。”先王道:“你乱道如今官司清明如镜,缘何无罪要坏他性命?我是出家人,本当不管闲事。适才听得林子里高叫圣姑姑,是何意故。你且放他下来,待我问他。”董超只得把卜吉解放了。

  卜吉道:“告先生!听卜吉说。我因贩皂角去东京,卖了回来,路上见一妇人叫脚疼走不得,许我五百文钱赁我车子载他。到郑州东门内一个空宅子前,这妇人跳下车子走入去。我不见他出来,入去一时妇人自跳下井去。地方人道我逼他下井,捉了我解到官司。知州叫我自下井打捞死户,我下去时原来井里没水,却有一条路,见一所宫殿。遇着个仙姑与我一件宝物。叫我送与知州免罪。临上道时吩咐我道,若有急难时便叫圣姑姑。”

  先生听得说了,道:“原来恁的。”看着两个防送公人道:“这卜吉不当死,遇着贫道。”可同来林子外村店里吃三杯酒,更赍助你们些盘缠,好看他到地头则个。”董超薛霸道:“感谢先生!”

  四个人同出林子外来。约行了半里路,见一个酒店。四人进那酒店里坐了,酒保来问道:“张先生!打多少酒?”先生道:“打四角酒来,有鸡回一只与我们吃。”酒保道:“街市远,没回处。”先生道:“又没甚蔬菜,如何下得酒?”酒保道:“酒来了。”四个人一家吃了一碗。先生道:“有心请人,却无下口。”

  东观西望,见壁边一只水缸。先生看时,是一缸干净水。先生袖内取出一个葫芦儿来,拔了塞儿,抖出一丸白药来,放在水缸里,依先去凳上坐了,叫酒保来道:“我们四个如何吃得淡酒!我方才将下口放在你水缸里,与我将去煮来。”酒保道:“张先生!你四个空手进来,不曾见什么下口。”先生道:“你自去水缸里看。”

  酒保去看时,只见水动,双手去捞,捞出一尾三尺长鲤鱼来,道:“却不作怪!”只得替他剖洗了鱼,落锅煮熟,又加些盐酱椒醋,将盘子盛了捧得来与他,四个一面吃酒,董超道:“感谢先生厚意。”

  薛霸道:“这鱼滋味甚好,怎的再得一尾吃也好。”先生道:“这个不足为礼,贫道平日好饮贪杯,难得相遇二位,四海之内,皆相识也。若不弃嫌,同到贫道院中,尽醉方休,来日起程。不知二位尊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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