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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野猪林张鸾救卜吉 山神庙公差赏双月(2)


  薛霸是后生心性,道:“难得先生好意相请,今日也将晚了,我们就同往仙院借宿一宵。只是不当取扰。”董超终是年纪大,晓得事,叫薛霸到静处说道:“这先生是个作怪的人。着甚来由,同他到院中去?”薛霸道:“董大哥!你空活这许多年纪,不识得事。这酒店里主人家也认得他,但有差迟,只问酒店里要人。”董超道:“也说得是。”

  先生还了酒钱,四个人离了酒店。一路说些闲话,不知行了多少路。只见那先生用手一指道:“这个便是贫道小庵。”董超看时,好座茅庵!不甚大,盖得团簇。庵前庵后没一个人家,两个便有些心疑。

  先生开了门,请三人,就门前坐地。先生道:“你们三个莫忧,这里尽有歇宿处。今晚且快活歇一夜,来早便行。”此时是六月中旬,月儿早上。先生掇张桌子出来,放在外面。入里面去安排出荤腥菜蔬之类,铺在桌上。先生道:“方才在酒店中请二位,不足为礼,就此尽醉方休。”

  两个公人面面相觑,私议道:“这先生酒店里请我们吃了。如今来在庵里,又安排许多酒食。欲待不吃,肚里又饥。待吃他的,不知他主何意故?”薛霸道:“我两个押着这一个罪人,干系不小。方离郑州一程路,就撞着这个蹊跷张先生。倘若是有些缓急,都有老小在家里,不是耍笑!”

  董超道:“不来由客,来时由主。既到这里,且吃了他的,看他如何。”先生将酒出来,各人吃了十数杯,都饱了。两个公人道:“谢先生酒食,都吃不得了。我三个借宿一宵,来早便行。”先生道:“淡酒不足为礼,何心致谢。你二位且请坐。”那先生起身进去不多时,拿出两锭银子,都有五十两重,便道:“二位各收一锭,休嫌轻微。”薛霸不则一声。董超道:“感谢先生赐了酒食,已为过扰。这银两决不敢受。”先生道:“你二位权自收了,表意而已。”

  二人被先生推不过,各收了一锭。先生道:“贫道有一件事奉告,不知你二位肯依么?”两个思量道:酒也吃了,银子也收了,如何不依得。便道:“先生休道一件事,十件事也依先生,但说不妨。”先生道:“你二位各收了五十两银子,做养家钱。念卜吉是个含冤负屈的人,贫道又不认得他,只是以慈悲好生为念。且听卜吉说来,他是平白的人,却叫他吃这场屈官事。望二位怎地做个方便,留他在庵里相伴贫道,贫道姓张名鸾。若知州问时,只说张鸾要救卜吉便了。不知二位意下何如?”

  董超不敢则声。薛霸却叫将起来道:“先生!你好不晓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虽是出家人,住在郑州界上,也属知州所管。他是本官问出来的罪人,什人敢收留他。你道我们得了你的银子,你便挟制着我们。你的银子分毫不动在此,请自收去。”先生道:“不须焦燥,肯留时便留下。不肯留时,你二位收下银子,再告杯酒。”董超道:“扰了先生酒食,又赐了银子。何须只管劝酒?”

  先生道:“不只劝酒,贫道有个小术,就呈二位看看。上至知州,下及庶民,都教他们赏个双月则个。”先生就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将剪刀在手把纸剪了一个圆圆月儿,用酒滴在月上,喝声“起!”只见那纸月望空吹将起去。三个人齐喝采道:“好!”只见两轮月在天上。有诗为证:

  堪怜卜吉本无辜,献鼎翻教险害躯。
  只为覆盆难鉴察,故将双月照糊涂。

  先生道:“看贫道这轮明月面上,请一杯酒。”这里四人自吃酒。却说郑州上至知州,下及百姓,哄动了城里城外居民,都看空中有两轮明月。有那晓事的道:“只有一轮月,如何有两轮月?此必是个妖月。”且不说哄动众人。

  却说这先生与三个赏月吃酒将散,先生道:“二位做个人情,把卜吉与了贫道罢。”董薛二人道:“我们家中各有老小,比先生不得。知州知道,我两家实难分解。”

  先生道:“知州吩咐你们,要安排他死,其事甚容易。我叫你两个带一件表证回,与知州看。”只见先生将道袍袖结做一个疙瘩,揣在背后。双手揪住卜吉,用索子将卜吉背剪绑了,缚在草厅上。薛霸道:“先生你早晨要救他,缘何如今又要缚他?”先生道:“教你二人带他一件物事去见知州。”

  董超道:“不知教我两个带什的物事去?”先生道:“知州既要坏他性命,如今贫道替你下手剖腹取心,带去与知州,表你二人能事。”董超道:“使不得,这是断了的罪人。知州要谋害他,是知州的私意。如今将着心肝去,知道的,便是先生杀了他。不知道的,只说是我两个谋财害命。这一场屈官事,叫我两个吃不起。”

  先生道:“原来你们怕吃官事,我也是取笑你们。”便把卜吉解了,就安排三个人睡。先生道:“二位若回州里去时,说我张鸾要救卜吉,可牢记取。”三个叫了位置,就在外面歇宿,先生自进里面去了。

  董超、薛霸二人一睡直睡到天明,闪开眼来看时,两个吃了一惊。身边不见了卜吉,也不见了庵院、先生。却睡在山神庙内,纸钱堆中。两个面面相觑道:“苦也!苦也!我两人不晓事,走了罪人。如何是好?”董超道:“我们不要慌,和你且告知州。”一迳回到郑州,正值知州午衙升厅。两个公人来厅前跪下,知州便问道:“你两个解卜吉往山东,何如今日便回?”

  董超、薛霸道:“告相公,昨日押卜吉上路去。在三十里外,撞见一个道士,邀到庵中,要夺卜吉,小人们和他争执。那道士是异人,剪一轮纸月,吹在空中,便见两轮明月。”知州听得,就道:“作怪!昨晚因见两轮月,吵闹了州城一夜。后来却是如何?”

  董超道:“那道士叫小人们就庵里歇睡了一夜。今日早起,开眼打一看时,却是个山神庙的纸钱堆里,正不知卜吉和道士那里去了。那道士自称他叫做张鸾。”知州道:“既有姓名,这妖人好捉了。”

  当日即唤缉捕使臣吩咐。言说未了,只见一个道士铁冠草履,皂沿绯袍,直上厅前,高声道:“贫道张鸾在此。”喏也不唱。知州大怒道:“汝乃妖人,怎敢如此无礼!”道士道:“汝乃一州之主,如何屈断平民。卜吉无罪,把他刺配山东。路上兀自叫人杀害他性命,又取了他无价宝物,是何道理?”知州道:“休得胡说?他有什么无价宝物?”

  张鸾道:“金鼎现在你库中,我叫他出来。”只见那道士叫道:“金鼎金鼎!我今相请,作速出来,众人立等!”諕得知州并厅下的人都呆了。只见金鼎从空中飞将下来,两只耳朵煽动如翅膀相似,直飞到厅上。知州见了,道:“怪哉!怪哉!”说犹未了,金鼎内钻出一个人来。

  那人正是卜吉,一跳跳出金鼎外来。右手仗剑,左手揪住知州,就厅上把知州一剑剁为两段。众人见知州身死,俱各手足无措。厅上厅下人都道:“终不成杀了知州,就恁地罢了!”一齐向前捉那道士、卜吉。两个见众人来捉,提着金鼎,跳在马台石上放下。两个齐把双脚跨入鼎,再叫声:“列位请了,我们去也!”将头向下一缩,两个人都不见了。忽然起阵狂风,风过处连金鼎也都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都道:“自不曾见这般怪异的事。”就请本州同知管事,六房吏典,买办棺木,将知州身尸殓盛了。一面差缉捕公人,四下里搜捉张鸾、卜吉,一面商议具表奏闻朝廷。只因此起,有分教:大闹河北,鼎沸东京。朝廷起兵发马,收捉不得,直惹出一位正直大臣,治国安民。正是

  聊将左道妖邪术,说诱如龙似虎人。

  毕竟那时表奏朝廷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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