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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第十七回 索影作甘言再施妙腕

  这一番起落不定的思潮,把计春闹得坐立不安,最后他躺在床上,仰了面孔静心静意地想出了一条出路;就是起一个绝早,不等令仪来,就离开这公寓。于是解衣就寝,安然地入梦了。他是思虑有些过度了,头搁在枕上,坦然地睡着,及至醒过来的时候,看那竹子外面,白粉墙上,抹了一带金黄色的阳光,这纵然是早上,也不会是绝早了。

  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揉那眼睛,再仔细地向窗子外面看看,可不是太阳有几丈高了吗?于是向外面喊了一声伙计,等他走到房门口,在里面就问道:“几点钟了?”

  伙计猛然地听到了这一声问,倒愣住了,以为这位阔少爷在发脾气,嫌伺候着来晚了呢!就推了门进来道:“这还不算晚吧?才只八点多钟呢!我们这里,住着学界的人也不少,都差不多是这时候起床呢!”

  计春知道他是误会了,和他说明白了,也是无用,于是披衣下床,只是催伙计搬茶水来。

  伙计见他衣服披在身上,一只手拿了袜子,一只手就把桌上放的散碎东西,一样一样地给它归并起来,伙计望着他,倒有些呆了。便问道:“周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计春道:“我要搬起走了。”

  伙计正端了一只脸盆,要向外走。听了这话,索性把脸盆放了下来,睁着两只眼睛望了他,许久做声不得。

  计春道:“你不要以为我是赖房钱,昨天我搬来的时候,我就把房钱付了。我的意思,就是不爱住公寓,所以要搬,公寓不是一个读书的地方。”

  那伙计听了这话,真是不住地想着希罕。既然说是公寓不好,昨天为什么搬了进来?搬了进来,觉得公寓不好,也就不该付房钱。这样颠三倒四地想着,只管看了计春的脸,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计春被人家这样望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你为什么望着我?觉得这件事很有些奇怪吗?”

  伙计笑道:“我猜着你准是和我们开玩笑,不然,哪有这个道理。”

  这样看起来,分明是伙计都不能相信了。这种举动,大概有点失于常态,必定要说出一个充足的理由来,那才好搬的。于是向伙计道:“你不必管我是什么原因,反正我要走的话,总有一个原因的,你去和我打水来罢。”

  伙计虽看到这人不免有些像神经病,但是他已经付过房钱了,他居住自然可以自由,公寓里人如何可以干涉他?伙计自去了。

  计春一人在屋里,自穿着衣袜,昂了头只管向着窗户外,不住地发呆。因为心里平静了,却听到隔壁屋子里的笑话声。这时,有个女子的声音道:“哼!俗言道得好,男子的心,海样深,看得清,摸不真,我这样地待你,你还不肯把真心待我,你叫我是多么灰心啦!”

  接着就有一个男子,哈哈一笑道:“妇女们总是这样犯了一个疑心重的病。”说到这里,声音就细小下去,听不清了。

  计春想着,公寓这种地方,那总是作为男女交涉场所的。这大概又是那个男子有抛弃女子的心事,所以就发出这种怨声来了。他如此想着,就不免顺脚走到院子外面来,只转了一个弯,便看到那有人说话的房间,正和这院子为邻。

  那玻璃窗户,恰好卷起窗纱,在外边看得里面清楚,见有一个时装女子,两手撑了头,靠桌子坐着,虽不能将她的脸完全看到,但是在她的双手以下,依稀有几道泪痕。在桌子的另一方,站住了一个西装青年,满脸带着委屈的样子,半弯了腰,斜伸了一只脚,只管向这女子看着。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道:“我对于你牺牲一切,都不管的,你还是不谅解。”

  那女子道:“好!你牺牲一切,什么我也不要;我要你的命。你若是真能牺牲的话,就死在我面前,让我看看。”

  那男子道:“好!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就把桌上一把裁纸的小刀,拿了起来,打算向颈子底下就横抹了去。那女子虽是双手撑住了头,而且低了下去的,但是她对于这男子的态度,依然是注意。她就猛然地向上一跳,伸开两手,将那男子抱着,带着央告的声音道:“得啦!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男子举起刀子的一只手,被那女子极力地扯了下来,他才掉转头向外面看着,原来走廊下还站有人呢,急忙地伸手把窗纱遮掩住了。

  计春明知道人家遮掩窗户,是为自己而设,当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不必人说,自己也就闪开来了。他低了头,向自己屋子里头走,心里也就想着:这个男子,实在也能为他的爱人牺牲,只求他的爱人谅解,性命也可以不要。假使把他作一个标准,来和自己打比,那么,自己就未免太对不住令仪了。她对我花了许多钱不算,尽心尽意,多么会体贴人,结果,我却背了她逃走,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他心里考量着,态度又是那样犹豫的时候,恰又有一双男女,由面前走廊上过去,那男子和女子提了花伞皮包,笑容可掬地在身后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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