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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他们有可能利用律师,使案子发生这类必然对被告不利的转折吗?或许他们并非一贯这么做,这不可能;有时他们可能会让律师略占上风,作为赏给他的劳务报酬,因为维护律师的声誉也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但如果事情真的如此,他们到底想到K的案子归入哪一类呢?律师坚持认为,这个案子很棘手,因此也很重要,法院也从一开始就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用不着多怀疑他们会做些什么,一条线索已经有了:第一份抗辩书还没有交上去,虽然案子已经拖延好几个月了。据律师说,诉讼过程仍然处于开始阶段,这些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的,目的是哄哄被告,使他处于被动地位,以便最后用突然作出的判决来制服他;或者起码对他说,预审已结束,结果对他不利,本案已转交上级机构审理。

  K亲自干预是绝对必要的。这个冬天的早晨,他觉得精疲力尽,无力屏除上述信念,他的脑子里翻腾着这些想法。他一度曾经不把这个案子当作一码事,现在已经不能这样做了。如果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就会轻而易举地对整个事件一笑了之,虽然在那种情况下,这类事本身也不会发生。可是现在,把他拽到律师这儿来的是他叔叔,因此他得把家庭因素考虑在内。他的职位也并非完全与此案的进展无关了,因为他自己用一种无法解释的得意心情,在他的几个熟人面前欠考虑地提起了这件事。另外一些人也知道了,至于通过什么方式他并不清楚。他和布尔斯特纳小姐的关系也随着案子本身而波动——总之,他现在已经不能从接受审判和拒绝接受审判这两种可能性中进行选择了,因为他已置身于审判中,必须小心从事。他认为自己疲惫无力是个坏兆头。

  但是,目前仍然不必过于紧张。他经过努力,已经在较短的时间内谋取到银行中的一个高级职务,他保持住了自己的位置,赢得了许多人的承认;如果他把在这方面奏效的才干用来处理这件案子,那肯定也会取得良好的结果。要是他想达到目的,首先必须彻底抛弃自己有可能犯罪的想法。他没有犯过罪。这次法律行动最多像一桩银行业务,K在经手类似业务时,总能使银行受益。当然,这次法律行动中潜伏着风险,必须予以排除。正确的策略是:避免只想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应该尽量看见自己的有利条件。从这个观点出发,作出把案子从霍尔德博士手中撤回的结论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越早越好,最好当天晚上。在律师眼里看来,这是前所未闻的事,很可能是个侮辱;但是K不能忍受的是,他在本案中作出的努力竟可能被他的代理律师在办公室里采取的一些行动所抵销。

  一旦摆脱掉律师,抗辩书就可以立即递上去,他就可以天天去催法官,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提请他们对本案予以特别重视。K永远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把帽子塞在凳子下面,温顺地坐在顶层过道里恭候。K本人应该天天到法官们那儿去,或者请一个女人或派个其他人去,逼着法官们别再透过木格子窗监视过道,而是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研究K的案卷。应该坚持不懈地采取这种策略,每样事情都要有组织、有检查。法院总算遇到一个知道应该怎样维护自身利益的被告了。

  但是,尽管K相信他能设法做到这一切,草拟抗辩书的困难却似乎难以克服。不到一个星期之前,他曾想到草拟抗辩书时可能会有羞愧之感,可从来没想到拟稿过程中会有这么多困难。他还记得,有一天上午他正埋头工作时,忽然心血来潮,把手头的东西推向一边,拿起拍纸本,打算拟一个抗辩书的提纲,交给霍尔德博士,催上一催;但是,正好在这个时候,经理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副经理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走进屋来。这对K来说,是个十分痛苦的时刻,尽管副经理肯定不是在笑他写抗辩书,因为副经理对这事一点也不知道。副经理是刚刚听到证券交易所里传出来的一个笑话,为了说明这个笑话的真正含义,需要画图表示,于是副经理便向K的办公桌俯下身去,从K手中拿过铅笔,在K准备起草抗辩书的那页拍纸本上,画出所需要的图。

  今天K没有再感到羞愧,抗辩书非写不可。如果在办公室里没时间——这看来是十分可能的——,那就得夜间在家里写。假如夜里的时间不够,就只好请假。怎么都行,但决不能半途而废;谈业务也好,干任何别的事也好,半途而废都是最愚蠢的。毫无疑问,这是一项需要付出无休止的劳动的任务;不一定非得胆小怕事,顾虑重重的人才会相信,拟成这份抗辩书其实是完全不可能的。并非因为K懒惰或有意拖延——只有律师才会有这种弊病——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受控,更不知道由此而引起的其它指控了。

  他只得回忆一生的经历,甚至最微不足道的行为和事件也得从各个角度讲清楚、分析透。这将是一项啰嗦透顶的任务!这种事情也许让一个处于生命的第二个童年时代、总得把每天的时间消磨掉的退休人员来做是甚为合适的。可是K现在需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到工作上,他的每一个小时都排得满满的,一晃眼就会消逝,因为他仍然全天工作,很快会成为副经理的对手。作为一个单身汉,晚上和夜间本来就嫌太短促,因为他需要享乐。

  可是他现在却不得不坐下来,完成这项任务!他再次浮想联翩,感到自己很可怜。得结束这种局面了!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按在按钮上:接待室的铃响了。他按铃的时候,看了一下表。十一点,他在胡思乱想中浪费了两个小时,这是一段很宝贵的时间。他当然比先前更加疲乏了,然而这段时间并没有完全白白浪费掉。他作出了几个月后可能会被证实是有价值的决定。侍者送来了几封信和两位已经等了很久的先生的名片。他们是银行的极为重要的主顾,根本就不应该让他们等这么久。他们为什么在这么一个不合适的时候来呢?可是,他们可能在门外会反问:勤奋的K为什么会听任自己的私事把一天中最好的时间糟蹋掉呢?K对已经过去的事情感到烦恼,但又不得不厌倦地等待着将要到来的事情,他站起身来,去接去第一个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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