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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然而,他不得不再次克制自己,庄重地接受了德·阿尔塔干和德·拉法尔对国王的敬礼。这当儿,摄政王吩咐两个仆人取凿子来,他们立刻将箱盖打开,里面装着一套最豪华的玩具,这正是这位九岁的国王曾经眼热并为之叹赞不已的玩具。

  满目琳琅,国王已忘记了自己的老师,也顾不得礼节和近卫队长与火枪队长在场了,径向面前展现的天堂奔去,开始从箱子里取出小钟、三帆船、骑兵连、步兵营、背负货物叫卖的商人、手持魔杯的魔术师,仿佛是从取之不尽的水井里,从魔筐里,从《一千零一夜》所写的宝库里取宝一样。总而言之,取出了很多奇妙的玩具。这些玩具足以使莱因河彼岸的所有孩子在圣诞节的前夜玩上一个够。他每取出一件,便发出一声出自内心的、无拘束的惊叹,以至弗雷茹主教也不忍在他弟子幸福的时刻扫他的兴。在场的人都在谦恭的静默中观看这一场面。这种静默的气氛通常是在人们目睹更大悲欢的事情时才会保持的。

  忽然,前厅里传来一阵高声喧哗。房门打开了。门侍报告:德·维力鲁瓦公爵驾到。随着,在门口就出现了不离手杖的元帅。他慌慌张张地抖着自己的假发,高声嚷叫,询问国王现在哪里。因为大家对他的怪癖已经习以为常,摄政王只是向他指了指路易十五,国王还在掏那个箱子。从那个取之不尽的宝库里取出的漂亮玩具,摆满了脚有的家具和镶木地板上。元帅无话可说:他晚到一个小时,而且国王在摄政王房里是同弗雷茹主教在一起的。德·维力鲁司认为,有后者在场就象他自己在场一样。但他还是走到路易十五身旁嘟嚷了一阵,用不安的眼神向四周扫视一番。从这种眼神里可以看出,如果陛下碰上什么危险,他,德·维力鲁瓦元帅就要挺身而出加以保护。摄政王同拉法尔迅速交换一下眼色。德·阿尔塔干脸上露出一丝刚能觉察出来的笑容,这说明,一切都十分顺利。

  箱子已被取空,国王正在观赏那些宝物,摄政王向他走去,他仍没有戴上帽子,一面提醒国王答应过要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处理国务。路易十五自己非常遵守时间,后来他曾经说过,守时就是国王的礼貌。此刻,他以自己固有的遵守时间的习惯,向这些玩具最后看了一眼,请求容许将它们带回自己的住室。这个要求立即得到同意,随后他向那间小书房走去,摄政王先已拉开了房门。两位老师各按自己的脾气行事,德·弗雷茹先生借口不愿干与政事,当国王同奥尔良办公的时候,他几乎从不参加。他很识分寸,后退几步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这时,元帅却象往常一样,毫无礼貌地朝国王急忙走去。他看见国王进入了书房,也想跟在后面。这是摄政王精心设计和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的时机。

  “请原谅,元帅先生,”他拦住德·维力鲁瓦公爵的去路,说道,“我要和陛下商量的事情十分机密,我请您留下,让我单独和陛下谈一会儿。”

  “单独谈?!”维力鲁瓦叫道,“单独谈!可是,您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殿下。”

  “不可能吗,元帅先生?”摄政王十分冷静地答道,“不可能!为什么?请您指教。”

  “因为我是国王陛下的老师,有权随时陪侍在侧。”

  “首先,阁下,这种权利在我看来是绝对没有根据的,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容忍的不是这种权利,而是一种自以为是,我能容忍仅仅是因为国王陛下年纪还小,这种自以为是还无关宏旨。可是,现在,国王快满十周岁了,逐渐要让他学习掌管国家大事了,您自然会认识到我的做法是完全正当的。元帅先生,既然法兰西授予我作为教他这门学问老师的这一称号,我自然可以象弗雷茹主教和您一样,在一定时间内单独地同国王陛下待在一起。赞成这样做会对您也有好处,元帅先生,”摄政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补充说,“在这些方面您的才学还欠缺一点。”

  “可是,殿下,”元帅反驳道,他照例急躁起来,便老羞成怒,忘记了一切礼貌,“请容我向您指出,国王是我的学生。”

  “这一点我明白,阁下,”摄政王仍然用那种从一开始谈话时就使用的揶揄腔调说,“我并不妨碍您把国王培养成一位伟大的统帅。你们的意大利战役和弗兰德战役说,本来就不可能给他找到一位优秀的老师,何况现在要谈的并不是军事,而只是仅能让国王陛下一个人知道的国家机密而已。所以我们要再次向您重复一遍,我希望单独同国王谈话。”

  “这是不可能的,殿下,这是不可能的里”元帅叫道,愈加失去理智。

  “不可能?可是为什么呢?”摄政王再次问道。

  “为什么?”元帅接着说,“为什么?……为的是,我的责任就是一刻也不离开国王,我不容许……”

  “请您注意,元帅先生,”奥尔良公爵打断他的话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轻慢的语调,“我觉得,您同我谈话好象欠缺应有的尊敬!”

  “摄政王先生,”元帅又说,情绪更加激动,“我明白,对殿下应当给予尊敬,然而,我至少还明白,我的职位和对国王的忠诚使我肩负起什么样的责任。国王陛下时刻都不应在我的视野之外,因为……”公爵支吾起来。

  “因为什么?”摄政王问道,“请说下去呀,阁下。”

  “因为我要对他本人负责,”元帅说道,想表现出他对于面临的挑战并不示弱。

  在这种盛怒的局面下,目睹这场风暴的人,鸦雀无声,只有元帅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和德·弗雷茹先生沉重的叹息打破这种寂静。至于奥尔良公爵,他昂首冷笑,那笑容里表现出极大的蔑视,渐渐现出一种高傲的神态。他每露出这种神态,就俨然是一位世界上最尊荣的王爷。他说道:

  “德·维力鲁瓦公爵,我觉得,您弄糊涂了,显然您忘记了在同我谈话,还以为是在同别的什么人谈话。既然您忘了我是谁,那就让我提醒您一下吧,德·拉法尔侯爵!”摄政王转身叫自己的近卫队长,下令道:“请履行您的职责吧。”

  德·维力鲁瓦元帅到这时方才觉到脚下的大地仿佛崩陷了,方才明白自己滑到了怎样的深渊,于是他张开嘴说了一句什么请求原谅的话。但是,摄政王甚至没有容他把话讲完,就在他面前关上了书房的门。

  这时,未等元帅从这一意外情况中明白过来,德·拉法尔侯爵已来到他的面前,要他交出佩剑。

  元帅顿时呆若木鸡。他长期以来靠一种幻觉自安自慰,以为他的一切狂妄行为都不会受到惩罚,这是一种至今谁都不肯自行打消的幻觉——以致最后相信自己神圣不可侵犯。他想讲话,但一个字也讲不出来,面对一次比一次更为严厉的要求,他只得解下佩剑,把它交给德·拉法尔侯爵。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抬进来一把椅轿,两名火枪手把元帅塞进椅轿里,关了轿门,德·阿尔塔干和德·拉法尔分别站在轿门的两边,一转眼就把被捕的人从旁门抬进花园里。御前骠骑兵事先得到命令,立即组成护送队,快步如飞地跑下主楼梯,向左拐进了养花的暖房。护卫队停在第一个房间里,只有抬椅轿的轿夫在德·拉法尔和德·阿尔塔干伴随下进入第二间暖房里。

  这件事干得干净利索,以至那位一向不以冷静见称的元帅来不及清醒。他眼看自己被解除武装,觉到被人抬走,抬进一间紧闭的屋子里,跟进来的还有两个人。他知道,这两人不会对他客气。他老是过分地估计自己的价值,认为自己就要被杀了。

  “先生们,”他喊道,面色惨白,汗如雨下,“我希望二位不是要杀我的!”

  “不会的,元帅先生,请放心吧,”德·拉法尔回答他说。德·阿尔塔干向元帅瞟了一眼,那团蓬乱的假发使元帅的样子显得极为可笑,他忍俊不禁大笑起来,“不会,阁下,要办的是件极平常的事,没什么可怕的。”

  “那究竟是什么事?”元帅问道。两人的保证使他稍为放心。

  “阁下,两封信的事,这两封信您打算今天早晨呈交国王,也许,现在就在您的口袋里。”

  元帅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竟忘记了杜孟公爵夫人的委托,他哆嗦了一下,不由得按住装信的那个衣袋。

  “请原谅,公爵先生,”德·阿尔塔干拉开元帅的手说,“不过,我们受权通知您,万一您使我们得不到这两封信的原件,摄政王手里还有这两封信的副本。”

  “我再说一句,”德·拉法尔说,‘我们受命强行从您手里得到信件,元帅先生,如果您不识趣,非要反抗不可,那么,因搏斗引起的不幸后果,我们可以不承担任何责任。”

  “可是先生们,你们可能肯定,摄政王殿下手里有这两封信的副本?”元帅说道。

  “向您担保,正是这样!”德·阿尔塔干说道。

  “以贵族的名义担保?”德·拉法尔说道。

  “既然如此,先生们,我看,我没有必要去销毁这些信件,何况这些信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只是出于好意才答应转呈的。”

  “这我们知道,元帅先生,”德·拉法尔说。

  “先生们,我只希望,”元帅补充说“你们能向殿下报告,我甘愿服从他的命令,说我污辱了他,表示真诚的悔恨。”  “您不必担心,元帅先生,一切都会按照实际的情况报告的。那么,信件在哪里?”

  “这就是,阁下,”元帅把两封信交给了德·拉法尔说。德·拉法尔撕去印有西班牙国徽的封缄纸,确认这是他受命要没收的文件。他检查无误之后,说:

  “亲爱的德·阿尔塔干,现在请您按规定护送元帅先生。我请您以摄政王殿下的名义转告一切有幸同您一起护送元帅的人员,要他们按元帅的官阶给予他一切应有的礼遇。”

  椅轿的门刚一关上,轿夫便抬起他走了。元帅失去信件之后,开始怀疑他上了圈套。他又被抬到第一个房间,御前骠骑兵还在那里等着。护送队又随着行进,一分钟后来到宫门前。那里有一辆由六匹马拉的四轮马车在等候,人们让元帅坐进马车。德·阿尔塔干坐在他的身旁,一位火枪队军官和国王的近臣杜里布亚坐在前面。二十名火枪手分散在马车的四周。两个车门旁边各有四个人,有十二个人殿后。最后,向车夫打了一个出发的手势,马车便飞驰而去。

  德·拉法尔侯爵站在暖房门前,看着马车离去,等到元帅已被安全送走之后,他才带着菲力浦国王的两封信去见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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