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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辞下传第八章


  《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

  “书”,其辞也。“不可远”,谓当切问而近思之也。“为道”,辞与象相应之理。“屡迁”,不可执成法以推测之也。

  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

  此言道之屡迁者也。有定在谓之“居”。“变动不居”,其变动无定在也。阴阳之气,絪缊而化醇,虽有大成之序,而实无序。以天化言之,寒暑之变有定矣,而繇寒之暑,繇暑之寒,风雨阴晴,递变其间,非日日渐寒,日日渐暑,刻期不爽也。以人物言之,少老之变有定矣,而修短无期,衰旺无恒,其间血气之消长,非王之中无偶衰,衰之后不再王,渐王渐衰,以趋于消灭,可刻期而数也。《易》体此以为道,故《乾》《坤》立而《屯》《蒙》继,阴阳之交也,无可循之序;十变而得《泰》《否》,八变而得《临》《观》,再变而得《复》《剥》,其消长也无渐次之期。非如京房之《乾》生《姤》、《姤》生《遁》,以渐而上变;抑非如邵子所指为伏羲之《易》,乾一兑二,以渐而下变,其变动有定居也。“六虚”者,六位也。谓之“虚”者,位虽设而无可据之实。既可曰初、二为地,三、四为人,五、上为天;又可曰内三画为贞,外三画为悔。五为君位,而有时非君;初、上无位,而有时为主;因刚柔之周流,而乘权各异也。上下阴阳之消长升降也无常,则变动不可测矣。天化之神妙,在天即为理;人事之推移,惟人之所造也。“刚柔相易”,谓位虽有内外高卑之分,而刚柔各有乘权之时,即以其乘时而居位者为主辅唱和,位虚而以阴阳之周流者为实也。《易》之为道本如是,以体天化,以尽物理,以日新而富有。故占者、学者,不可执一凝滞之法,如后世京房、邵子之说,以为之典要。故“得位”,正也,而有时非正;“居中”,吉也,而有时不吉;“相应”,利也,而有时不利;《坎》或为云,而或为雨,《巽》以上入,而其命下施;不可为典要也类如是。读《易》者所当惟变所适,以善体其屡迁之道也。

  其出入以度外内(句),使知惧;又明于忧患与故,无有师保,如临父母。

  此言其不可远也。“外内”,有定位者也;刚柔之往来,无定位者也。以无定之出入,审度所以行乎其位者,则精义不可以执一求,而抑不可以毫厘差,言《易》虽屡迁,而当几之得失,于一出一入,揆度外内,使人知道之不易合者,又明于忧患之必有,与所以致之之故,则不待师保之诏,而如父母之不可离,抑非随变动之吉凶而听其自至也。

  初率其辞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统承上文,而言《易》道之至近而寓无穷之变,非君子莫能用也。“率”,繇也。忧患与故,象不能著,而圣人以辞显之,则繇辞以研究其精微,而揆度其周流无方之方,则天化人事之变尽,而所以处之者之义精,于无典要之中,得其至当不易之理矣。然占者非徒以知吉而喜,知凶而忧也。苟为君子之人,则察其随时之中,而乾惕以慎守其至正之则,于是而《易》之道乃以行万变而利用。非其人,则恃其吉而委其凶于无可柰何之数,其占也不如弗占,《易》道虚设矣,《易》之为书,言得失也,非言祸福也,占义也,非占志也,此学《易》者不可不知也。

  右第八章。此章言学《易》、占《易》之道,最为明切。圣人示人之义,炳如日星;后世以数乱之,非愚所知也。古之为筮者,于事神治人之大事,内审之心,求其理之所安而未得,在天子、诸侯则博谋之卿士以至于庶人,士则切问之师友,又无折中之定论,然后筮以决之。抑或忠臣、孝子,处无可如何之时势,而无以自靖,则筮以邀神告而启其心,则变可尽,而忧患知所审处,是知《易》者,所以代天诏人,迪之于寡过之涂,而占与学初无二理。若夫以射覆之术言《易》,即欲辞侮圣言而不畏天命之愆,其可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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