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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屋(3)


  “我站起来观察后面的悬崖。在你那篇我后来读得津津有味的生动描述中,你断言那是绝壁。你说得不完全对。悬崖上仍有露在外面的几个窄小的立足点,并且有一块很象岩架的地方。想要一直爬上那么高的峭壁显然是不可能的,再想顺着那条湿漉漉的窄道走出去而不留下脚印也同样不可能。当然,我也可以象在过去类似场合做过的那样把鞋倒穿,但是在同一方向出现三对脚印,无疑会使人想到这是仆人的手法。所以,总的看来,最好冒险爬上去。这可不是一件叫我高兴的事,华生。瀑布在我脚下隆隆作响。我不是个富于幻想的人,但是一点不假,我仿佛听见莫里亚蒂的声音从深渊中冲着我喊叫。好几次当我手没抓住身边的草丛或是脚从精湿的岩石缺口中滑下来的时候,我想我完了。但是我拼命往上爬,终于爬上一块有几英尺宽的岩架,上面长着柔软的绿苔,在那儿我可以很舒服地躺下而不被人看见。亲爱的华生,当你和你的随从正在极其同情而又毫无效力地调查我的死亡现场的时候,我就躺在岩架上。

  “你作出了完全错误的结论就离开那里回旅馆去了,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以为我的险遇到此结束了。可是发生了非常突然的事故,使我预感到还有叫我吃惊的事情就要来到。一块巨大的岩石由上面落下来,轰隆一声从我身边擦过去,砸中下面那条小道,又蹦起来掉进深渊。我当时还以为这块岩石是偶然掉下来的。过了一会儿,我抬头望见昏暗的天空中露出一个人头。这时又落下来一块石头,砸在我躺着的地方,离我的头部不到一英尺。当然,这意味着什么就很清楚了。莫里亚蒂并非单人行动。在他对我下手的时候,还有一个党羽在守望,而我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党羽是个多么危险的家伙。他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亲眼目睹了他的朋友淹死和我逃脱的情况。他一直等着,然后绕道上了崖顶,企图实现他朋友未能得逞的打算。

  “我思考这一切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华生。我又看见那张冷酷的脸从崖顶朝下张望,这是有另一块石头要落下来的预兆。我对准崖下的小道往下爬。我不认为自己当时能满不在乎地爬下去,这比往上爬更难百倍。但是我没时间考虑往下爬的危险,因为就在我双手攀住岩架边沿、身体悬空吊起的时候,又有一块石头呼地一声从我身边落下去。我爬到一半的地方脚踩空了。幸好上帝保佑,我掉在那条窄道上,摔得头破血流。我爬起来就逃之夭夭,在山里摸黑走了十英里。一星期以后,我到了佛罗伦萨,这一来包管世界上谁也不知道我的下落。

  “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可信赖的人——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我再三向你道歉,亲爱的华生。但是当时最要紧的是让大家认为我死了。你要是不相信我死了,你也一定写不出一篇那么令人信服的关于我不幸结局的故事来。在这三年中,我几次提笔要给你写信,但总是担心你对我的深切关心会使你不谨慎而泄漏秘密。也是为了这个缘故,今天傍晚你碰掉我的书的时候,我只能避开你,因为我的处境很危险,当时只要你稍露出点惊奇和激动,就可能引人注意我的身份而造成可悲的、无法弥补的结果。至于迈克罗夫特,那是为了得到我需要的钱,我必须把我的秘密告诉他。在伦敦,事态的发展并非象我所想得那样顺利,因为在莫里亚蒂匪帮案的审理中,漏掉了两个最危险的成员,使这两个与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得以逍遥法外。我在西藏旅行了两年,所以常以去拉萨跟大喇嘛在一起消磨几天为乐。你也许看过一个叫西格森的挪威人写得非常出色的考察报告,我相信你决想不到你看到的正是你朋友的消息。然后,我经过波斯,游览了麦加圣地,又到喀土穆①对哈里发②作了一次简短而有趣的拜访,并且把拜访的结果告诉了外交部。回到法国以后,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研究煤焦油的衍生物,这项研究是在法国南部蒙彼利埃的一个实验室进行的。我满意地结束了这项研究,又听说我的仇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在伦敦,我便准备回来。这时候公园路奇案的消息使我加速行动,不仅因为这件案子的是非曲直吸引了我,而且它似乎给我个人带来了最难得的机会。我立刻回到伦敦贝克街自己家里,竟吓得赫德森太太歇斯底里大发作。迈克罗夫特把我的房间和我的记录照原样保存着。就这样,我亲爱的华生,今天下午两点,我发现自己坐在我原来屋里的那把旧椅子上,满心希望能见到我的老朋友华生也坐在对面他一向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①苏丹首都。——译者注   ②伊斯兰教国家政教合一领袖的称号。——译者注
  
  这就是四月里的那天晚上我听到的离奇的故事。要是没有亲眼见到我以为再也见不着的那瘦高的体形和热诚的面容来证实的话,这个故事就纯属无稽之谈。我不清楚他是怎样知道了我居丧的消息,以动作代替言辞表示了他的慰问。"工作是对悲伤最有效的解药,"他说,今天晚上,我给咱俩安排了一件工作,如果咱们能成功地结束它,就不枉活在世上。”我求他讲详细些,但是不管用。"天亮前够你听和看的,"他回答说,"咱们有三年的往事要谈,但只能谈到九点半,就要开始这场特别的空屋历险。”

  真象过去那样,到了九点半,我发现自己挨着他坐在一辆双座马车上,我口袋里装着手枪,心里充满了历险的激动。福尔摩斯冷静镇定,一言不发。街灯的亮光忽明忽暗地照在他严峻的脸上,只见他皱眉沉思,嘴唇紧闭。我不知道我们将在伦敦这罪犯充斥的黑暗的丛林中搜寻什么样的野兽,但从这个狩猎能手的神态来看,我完全相信这是一次十分冒险的行动。他那苦行僧般的阴沉的脸上不时露出讥讽的微笑,预示着我们搜寻的对象凶多吉少。

  我本来猜想我们要去贝克街,但就在卡文狄希广场拐角的地方,福尔摩斯叫马车停下来。我看见他下车时向左右探望了一下,接着在走过的每条街的拐角上又极其细心地看清楚后面有没有人跟踪。我们走的这条路线无疑是独一无二的。福尔摩斯对伦敦的偏僻小道异常熟悉。这一次他迅速而有把握地穿过一连串我从来不知道的小巷和马厩。最后我们出现在一条小路上,两旁都是一些阴暗的老房子。我们沿着这条小路到了曼彻斯特街,然后到了布兰福特街。在这里他立刻拐进一条窄道,又穿过一扇木栅栏门进了一个无人的院子。他用钥匙打开了一所房子的后门,我们一起走进去以后把门关上了。

  这里边漆黑一团,但很明显是一所空屋子。没平地毯的地板在我们脚下吱吱地响。我伸手碰到一面墙,上面糊的纸已裂成一片片往下垂着。福尔摩斯用冰凉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腕,领我走过一条长过道,直到我隐约看见门上面昏暗的扇形窗才停住。在这儿福尔摩斯突然往右转,我们便进了一间正方形大空房,四角很暗,只有当中一块地方被远处的街灯照得有点亮。附近没有街灯,窗户上又积了一层很厚的灰尘,所以我们在里面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我同伴一手搭在我肩上,把嘴凑近我的耳朵。

  “你知道咱们在哪儿?"他悄悄地问。

  “那边就是贝克街,"我睁大眼睛透过模糊的玻璃往外看。

  “不错。这里就是咱们寓所对过的卡姆登私邸。”

  “咱们干吗来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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