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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杂学十二


  蔼理斯的思想我说他是中庸,这并非无稽,大抵可以说得过去,因为西洋也本有中庸思想,即在希腊,不过中庸称为有节,原意云康健心,反面为过度,原意云狂恣。蔼理斯的文章里多有这种表示,如《论圣芳济》中云,有人以禁欲或耽溺为其生活之唯一目的者,其人将在尚未生活之前早已死了。又云,生活之艺术,其方法只在于微妙地混和取与舍二者而已。《性的心理》第六册末尾有一篇跋文,最后的两节云:

  “我很明白有许多人对于我的评论意见不大能够接受,特别是在末册里所表示的。有些人将以我的意见为太保守,有些人以为太偏激。世上总常有人很热心的想攀住过去,也常有人热心的想攫得他们所想像的未来。但是明智的人站在二者之间,能同情于他们,却知道我们是永远在于过渡时代。在无论何时,现在只是一个交点,为过去与未来相遇之处,我们对于二者都不能有何怨怼。不能有世界而无传统,亦不能有生命而无活动。正如赫拉克莱多思在现代哲学的初期所说,我们不能在同一川流中入浴二次,虽然如我们在今日所知,川流仍是不息的回流着。没有一刻无新的晨光在地上,也没有一刻不见日没。最好是闲静的招呼那熹微的晨光,不必忙乱的奔上前去,也不要对于落日忘记感谢那曾为晨光之垂死的光明。

  “在道德的世界上,我们自己是那光明使者,那宇宙的历程即实现在我们身上。在一个短时间内,如我们愿意,我们可以用了光明去照我们路程的周围的黑暗。正如在古代火把竞走—这在路克勒丢思看来似是一切生活的象征—里一样,我们手持火把,沿着道路奔向前去。不久就会有人从后面来,追上我们。我们所有的技巧便在怎样的将那光明固定的炬火递在他手内,那时我们自己就隐没到黑暗里去。”这两节话我顶喜欢,觉得是一种很好的人生观,现代丛书本的《新精神》卷首,即以此为题词,我时常引用,这回也是第三次了。

  蔼理斯的专门是医生,可是他又是思想家,此外又是文学批评家,在这方面也使我们不能忘记他的绩业。他于三十岁时刊行《新精神》,中间又有《断言》一集,《从卢梭到普鲁斯忒》出版时年已七十六,皆是文学思想论集,前后四十余年而精神如一,其中如论惠忒曼,加沙诺伐,圣芳济,《尼可拉先生》的著者勒帖夫诸文,独具见识,都不是在别人的书中所能见到的东西。我曾说,精密的研究或者也有人能做,但是那样宽广的眼光,深厚的思想,实在是极不易再得。事实上当然是因为有了这种精神,所以做得那性心理研究的工作,但我们也希望可以从性心理养成一点好的精神,虽然未免有点我田引水,却是诚意的愿望。由这里出发去着手于中国妇女问题,正是极好也极难的事,我们小乘的人无此力量,只能守开卷有益之训,暂以读书而明理为目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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