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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奇器求生连环成巨炮 只身服敌两手破单刀(1)


  韩广达这时和那人一谈起来,原来他叫鲍天龙,外号穿山甲,是红毛番子手下第一名大将。现在一看韩广达有这样的绝技,心里很是欢喜,就拉了韩广达坐在一处谈天。他因韩广达说是特意到四川来的,问他用意何在。韩广达哪里敢说是来找哥哥,只说是在下江听得川路上诸位兄弟都了不得,心里很是羡慕。新近因为在下江犯了一点小案子,站不住脚。没有法子,只好躲到川路上来,还望诸位大哥念小弟是一只孤雁,携带一二。说时,抢上前一步,给鲍天龙打拱作了一个揖。鲍天龙连忙扶住韩广达的手,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谈不到什么携带二字。我们原是想走远一点,到宜昌前后,去找一点油水。无奈那边的官兵,实在逼得我们厉害,一刻也停留不住,我们只好退回。今天上午,我们已经交了一回手。他们人多,我们吃了一点小亏。我们是回家的人,犯不上和他们去比试。所以我们今天连夜赶路,却和他们离得远远的。你老哥若是愿意见我们胡大哥,最好是今天晚上就跟了我们走,免得你老哥一人去找。这山里头的路,也是很不容易寻到的。”

  韩广达巴不得如此,便道:“难得鲍大哥这样爽快,小弟愿跟了去。”

  鲍天龙毫无疑虑,引着韩广达和他手下几位头目相见。大家在一起饱餐一顿,乘着半天星斗,在山色沉沉的道上,亮了火把就走。韩广达背着自己的包袱,也随在他们队里。

  及至走到天亮,韩广达前后一看,这一队人,统共也不过一百名上下。其中有一大半人,把粗绳系了一个铁圈负在背上。这铁圈子,是扁的铁板环,约莫有两个指头宽窄。不过圈子大小不一,大的大似盆,小的不过如碗口一般。那铁圈各有两只钩,好像预备钩别的物件使用。他看到心里却是奇怪,这铁圈背在身上,爬山越岭,都不卸下,是什么用意?难道这种铁圈,也能算是武器吗?若是说武器,那种东西,怎么能打人?若说不是武装,他们又何必不论高低远近,老是背着?这个疑问放在心里,又不敢问人,免得人家笑话。这样走了二三十里山路,山的缺口处,已经放出阳光来。这正是太阳起山已久,有半清晨了,鲍天龙就告诉大家,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然后好找个地方吃早饭。韩广达是这一队人中的客,常是和鲍天龙在一处。这时两人同坐在一块石头上,鲍天龙指着面前这些人道:“韩大哥,你看看我们川路上的弟兄们,比外江的怎么样?跑起山路来,这是人家赶不上的啊!”

  说时,那一团毛蓬蓬的胡子,上下抖颤。他正张开毛团里的红肉口,哈哈大笑。

  就在这一片笑声之间,轰的一声,引起了一声冲天炮。鲍天龙起身一站,骂道:“这些狗养的山狗子,又追来了。他们这样苦苦相逼,这次非要和他见一个高低不可。”

  原来这川路上的强盗,自居是老虎,指官兵是山狗子,以为他们犬不能和虎比。鲍天龙一站起来,他们这一班人,立刻集拢在一处,站了半个圈圈,背朝着山,面向着外。这时东西两面,都响应着先那一声炮,轰通轰通,响了几炮,这种冲天炮,是不打人,专门作信号用的。乃是一根硬木棍上,顶着四个铁筒。每个筒子里,灌上一筒火药。筒子下面,各凿了一个眼,安上线。将引线点着,高高一举,炮向着天上放去,就响声很大,可以让四处听到。当时炮声四起,早见对面山头上,拥出一队官兵,约莫有二百人。鲍天龙道:“凭他们这班野狗,就敢来犯我们吗?兄弟们不要慌,等他们过来,我们显一点手段给他们看看。”

  这韩广达心里,倒有些慌了,自己是一个清白身躯,无缘无故,和强盗打起伙来。这一让官兵捉去,跳到黄河里去也洗不清。好在自己还有一点本领,说不得了,只有帮了强盗打官兵,先逃出这一场是非巢。不然,让官兵拿住,在川路上,也就危险更大。因此对鲍天龙道:“兄弟既在一处,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有用小弟的地方,小弟死也不辞。”

  鲍天龙一拱手道:“好朋友,请你老哥就守住这里。我带二三十个兄弟先迎上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无论是胜是败,我们都得保住后路,不要让他抢过来了。”

  韩广达道:“这事兄弟办得到。”

  鲍天龙一拱手,在旁人手上,取过一把刀,交给韩广达。自己口里喊了十几个人的名字,立刻有一群人,拿出明晃晃的兵器,向着对面山上,就飞跑的迎了上去。

  那边官兵,见这里迎上十几个人,一队两边一散,中间露出一丛人,端了枪,就向这里放了过来。这个年月,我国所用的枪,最普通的叫红枪。乃是由枪口上打进火药去,塞下船条铅子,在枪的尾端,安上艾绳火线。一按机子,火线一触了火药,枪就响了出去。高一等的,才是来复枪。乃是尾上有一个嘴,嘴上临时罩上豌豆大一个铜帽子,铜帽子里有磷片,将枪一按,机子罩在铜帽上,枪就响了。这一队剿匪的官兵,却只带了一二十管红枪,分着三排。前一排开枪,中一排预备放,后一排上火药。前一排是跪一只腿的放了枪,退到后排。于是中排变了前排跪下,后排跟了中排站定,这样轮流不息的放枪。当时抵制这种车辆枪战的办法,只有短刀藤牌和连环马。因为马可以拚了死,人冲上前去,藤牌用来护了身体,人缩着一团,连藤牌滚上前去,然后将短刀去砍人。鲍天龙这一班人,不过是一小股流寇,哪里来的藤牌和连环马。官兵迎头这十几管枪,放起连环枪来,闪避是来不及。要抢上前,又是离得远。一行十几人,砍排竹一般,早是倒了七八个。鲍天龙知道火枪厉害,只一耸,耸上了身边一棵大松树。由大松树上一个箭步,向官兵丛里一扑,只剩了相离四五丈远。官兵队里要用刀接杀上前,就来不及放枪了。跟随鲍天龙前来的,还有六七个人没中枪。见鲍天龙已围在敌人中间,不敢怠慢,扑上人丛来帮助。大家既杀在一团,官兵的枪,就没有多大用处了。在后路把守的爬山虎,见两百官兵,围上自己七八个人,恐怕上当。大家也是一拥而上。韩广达叫留下几个弟兄把守后路,哪里叫得应,自己没有一人袖手旁观之理,也只好跟了他们杀上前去。那些官兵虽然也有训练的,无奈这些强盗都是亡命之徒,拚了命来砍杀,官兵不得不向后退,这些强盗,恼恨着官兵苦苦追赶,现在杀败了,哪里肯放过他们,索性向前一阵苦逼。

  鲍天龙究竟有些见识,看到官兵虽退,退得还很整齐,怕官兵的枪炮在后,有什么伏兵。他身上带了一只海螺,拿起来在嘴上一吹,所有他们这一班人,立刻停住了脚。鲍天龙站在一块石头上叫道:“诸位弟兄!这里有一条小路,抄上山口的,快点退回去,不要让他们抢去了。”

  内中有受了官兵包围过的,知道这后路是要紧的所在。便有几十个人,向前去抢山口。但是走到一半路,鲍天龙又吹起海螺来。他因为站得高,已经看见官兵在山口子外,发现了正面的官兵,还没有退远;后路山口,又被官兵抢去了。两面夹攻,简直无路可走了。鲍天龙先还以为是这边的官兵分了一支,抄到后面去了。现在看见,并不是这里官兵一样的旗号,分明是另外迎接前来的一支官兵了。那队兵由山口里钻出,轰通轰通激起山的响应,就向这边放了几枪。那边放枪,这边的枪声也起来。两边的枪声,两边山谷中的回响,这沉寂的山谷里,立刻响成了一片,好不热闹。鲍天龙虽然一生都在劫杀中过日子,也不得不着慌。

  这地方两面都是山,南山平坦,是官兵占住了。这条大山路,正由那边斜插过来。北山是壁陡高峰,山腰是路,闪出一块平坦地方,一直抵山口,那里也是官兵占住。这一些时候,官兵料得爬山虎有一支队伍要由这里回去,早先就埋伏在丛林里,分守两旁山口。这个地方,靠南是山涧,足够军士们的饮水。一块平原,两道山口,又正好让强盗进去以后,两边截杀。官兵有了这个陷井,只愁强盗下来;强盗若来,正是瓷中捉鳖。所以他们也不肯迎上前去,只是以逸待劳,用那连环枪的战法。强盗一上前,就放起枪来。再近一点,他们人多,也可以抵拒。他们的枪队,腾出工夫来,又可以退到阵后,以防不测。

  韩广达杂在他们人丛中,心里很是着急。若是强盗不抵抗,要中了官兵的毒手,那自己也是玉石俱焚,逃不出去的。看看鲍天龙,一去爬上树去,一会儿又跳下树来,站在石头上。他只是这样的瞭望,大概也没有安全的计划,可以逃出罗网,时间越俄延,那两头的官兵,更是布置得周密,强盗反正是围在山凹中了。你不冲出去,他也不必来进逼,好让你饥渴交加,精神懈怠。韩广达一看到这种情形,料是不能持久,便牵了鲍天龙到一棵大树下,低低的对他说道:“鲍大哥,我们是新朋友。差不多的话,是不敢乱说的,不过现在到了生死关头,我也忍不住了。现在官兵两面截住,我们困在中间,不吃不喝,兄弟们的心思,一刻比一刻慌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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