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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反惨目的北京城


  ——反赤军努力创造的成绩(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三日)

  自从四月初旬以来,北京人民即饱受奉军飞机抛掷炸弹之威吓,延至四月十五日,国民军退出北京后,于是北京市民所恐惧敬远的奉军,硬光顾他们门上来了。首先入城的便是张宗昌部下白俄骑兵,策马沿街乱跑,令人回想庚子年八国联军破京时景象,不寒而凛。此后奉军入城者日多,而北京之恐怖情形愈不堪问。爰自身所亲历,择要述之:

  (一)形同抢劫之军用票 奉军入京后,即有大宗不兑现的直省流通券及鲁省军用票杂在市面行使;其最令商家难堪者,为军人购买微少价值之物品而出十元、五元之军用票付价,强令找给多数现洋,使货价损失外尚须赔贴多数现款。有某洋货店某日去一兵士,购值五角之纸烟,掷二十元军用票与之,令找十九元五角之现洋,铺主持票有难色,即挨一耳光,急改容奉承兵士,加赠烟一盒且不受其钱,始得息事。商民在这种情形之下,只好相率闭门,前门外最热闹之街市,已变为荒凉冷落之场。各家门口多贴红黄纸条,或书“本号迁移已空暂停交易”,或书“修理门面暂停营业”;其未曾关门者,所陈列之货件,大半多价值极贱者,又如衣庄只见女衣,鞋庄只见女鞋,一般家人,以周转活动之当铺关闭尤多,当此金融紧迫之际,穷人所感痛苦,当更深切;四城菜市在平日人山人海,现亦非常冷落;各小钱店亦同样闭门,纵身有现金亦无法兑换小角铜元,同时影响到全城十余万黄包车夫皆无生意,游戏场戏园酒饭馆等,多设法关闭。

  总之,满城皆现萧条荒凉气象。至四月二十六日,北京总商会虽在张宗昌恫吓之下,勉强承认军用票之流通,令市民照常开市,然人人都知所谓军用票之担保十分靠不住,仍多迟疑观望,虽有开门者,已非复如从前之繁盛现象矣。

  (二)奸淫抢掳之惨状 奉军抢劫强奸之事,日有所闻,几于书不胜书,凡道行服装稍入时者每被剥下,稍有抗拒即遭枪杀,陈尸路侧,无人敢问。各校女生多避回家,平日街上往来如梭之姨太太小姐等,固久已不见芳踪。即普通妇女亦几如凤毛麟角之不可多遇,八埠尤物,更迁避不遑。妇女被蹂躏之惨状,有非笔墨所能形容者:有某姓妇途行,为三兵士拥入僻巷轮奸致死,死后复以刺刀戮烂其阴户;又西直门一带大军营集,皆强据民房居住,留下妇女昼为之操作,夜供其快乐,其余人等尽皆驱逐离宅,所有财帛杂物,且不准携带以出,率皆痛哭上道。

  (三)流离载道之四郊难民 奉军集驻城外者十余万,民房均被占用,奸淫杀掠无所不至,被逐离家之难民皆纷纷入京,其数之多实难胜记,或三五成群,或结连数十百名,莫不傍徨四顾,不知其行止,狼狈之状,非常可怜。记者行经西直门时,见一饿倒之老妇及一小孩,因询其逃难之经过,此妇年逾七十,且哭且诉,自云:“家住黄村有二子二女儿一孙,自从上月起即饱受炮火的惊险,但还算没有受什么骚扰,即至国民军退后,盼到不打仗了,不料反倒凶起来:每天接连不断的有军士闯入人家,要吃食,要茶水,样样供奉完了,他们又要抢,又要钱,一说没有,便没头没脑的乱打,所有的东西都被搜索尽了,两个媳妇也被他们遭蹋,一个羞愤自杀,一个还被带去不知下落,二个儿子一个已经被杀,只剩下祖母儿孙三人哭啼厮守。当时所以不逃,因为舍不得老屋和几亩麦地,以为再忍耐,避十天八天,总可清静,不料兵们越闹越凶,见我家已无所有,便将耕牛也牵去,埋藏在地下的一点余粮也被搜出拿去变卖,地里的麦也被马吃光,我的第二个儿子为和他们争执又被刺刀戮死,我算是绝了生路,逃难来京,现已二天多没有吃东西了。在我们那儿所受的痛苦,几于家家如是。”

  现计各慈善团体先后设难民收容所,不下三十余处,收容人数在三万人以上,每处容留千人数百人不等,斗室之中摩肩接踵而睡,当此入夏闷热,穿棉衣者十之八九,内热与渴气相感,无一处无告病之人,势将发生传染瘟病。然即此疫疠之场,来此尚络绎不绝,盖京畿二十县,几无不遭同样惨劫,各乡村中十室九空,凡在战争区域以内者,房屋均被毁坏,室内蓄粮一粒无存;其不在战争区以内者,牲口及耕牛均被征发,当此下种之期,或者无种可下,或者无耕地之牲口,闻北京大善士有管吃管住之救济所,故均纷纷来京。呜呼!如许多的难民,正不知救灾会诸大善士如何维持也。

  (四)熊希龄痛哭陈词 当国民军退出北京后,所谓北京元老王士珍、熊希龄、赵尔巽等,组织治安会维持北京秩序;但自奉军入城后任意横行,治安会已失其维持秩序之能力,反而见四郊难民之惨状有不能不急筹维持者,于是遂发生改治安会为救济会之议。当熊希龄在治安会召集各慈善团体代表报告四郊难民惨状时,言至沉痛处,不禁泪夺双眶,泣不成声,全场多之黯然。最后有海甸商会会长李某即席报告海甸遭难惨状,据称西宛现未住一兵,因为兵们均乐意占住民房,一切供应,地方之力已竭,当地孕妇有被奸至堕胎伤损者,李言时亦吞声哭泣,涕泪沾襟,合场感动,无不悲愤。熊希龄诸元老当允即日由诸元老致书各军司令,剀切劝其严申军纪,以救民命,众始怆然散会。

  (五)邵飘萍君之死及北京的文字狱 奉军在北京之暴行,北京各报多惮不敢言,惟京报社长邵飘萍尚以深刻讽刺之笔,据实直书,因此大遭奉军首领之忌,欲得而甘心。邵卒被其友人所卖而被捕,判以死刑,于四月二十六日枪毙。其判决令云:“京报社长邵振青,勾结赤贼,宣传赤化,罪大恶极,实无可恕,着即执行枪决,以昭炯戒,此令。”至此以后,北京报纸愈噤若寒蝉,不敢有所陈述。较激烈的分子,多纷纷逃出北京,奉军愈可为所欲为矣。

  自奉军入后,各学校多遭驻兵,学校经费固已不能发给,近且以扑灭赤化之名,搜检各大学,凡较进步的左倾的教员学生,均视为犯有赤化嫌疑,闻被列名通缉者至四百人之多,王怀庆之保安办法,且公然布告:“宣传赤化,主张共产,不分首从,一律处死刑”,又有反动派告密引线,所以现时凡平日稍有激进色彩者,均人人自危,如鲁迅等好教授,亦不得不暂时深避。

  以上只举一斑,然“反赤军”的“造福”于吾民亦可概见了。

  (原载《向导周报》第一五四期,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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