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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学运动之意义(2)


  我们要晓得在二千年之中,那时候的小百姓,我们的老祖宗,就已经把我们的语言改良了不少,我们的语言,照今日的文法理论上讲起来,最简单最精明,无一点不合文法,无一处不合论理,这是世界上学者所公认的。不是我一个人恭维我们自己。中国的语言,今日在世界上,为进化之最高者,因为在二千年里头,那般文人学士,不去干涉匹夫匹妇的说话,语言改革,与小百姓有最大的关系,那般文人硕士,反是语言改革上最大的障碍物。

  古文变化,甚觉讨厌,如“我敬他”为“吾敬之”“我爱他”为“吾爱之”,至于说没有看见他,又变作“未之见也”,小学生读书作文时,如果写一句“未见之也”,先生一定要勾上来作“未之见也”,问他是什么原因,他也讲不出来,只说古人是这样做的,这般老先生们,不晓得文法,只晓得摹仿;那般小百姓,他们只讲实在,求方便,直名之曰,“我打他,”“他打我”都可以,至于在文言上“吾打之”则可,如用“之打吾”那就不通了,小百姓把代名词变化取消,主格与目的格废掉,因此方便得许许多多了。

  在这二千年中,上等的人以及文人学士,去埋头他们的古文,小百姓就改造他们的语言。语言中有太繁了的,就省简一些,有太简了的就增加一点。在汉以前,我你他没有多数,汉以后才有我曹我等我辈,尔曹尔等尔辈,却没彼曹彼辈彼等,后来小百姓们,造出一个们字来,我们可以用,你们可以用,他们也可以用,此为代名词之多数,不但代名词如此,名词亦有多数,如先生们学生们朋友们之类是也。由此看来,老百姓实在是语言学家,文法学家,当补的他们就补上去,当删的就删去了,把中国语言变成世界进化最高之语言,首功要算小百姓,这是因为那般文人学士没有管的原因。英国文字之不如中国,因为在三百年前,遇着文人学士规定了,中国的小百姓,有二千年自由修改权,把中国的语言,改之为最精明最简单的。照此看来,白话并不是文言的退化,是文言的进化了。

  此就语言方面是如此,至于文学,在二千年中的各种乐府,诗词,歌曲,积下来很多了,我们现在运动,就可拿来作我们的资本。

  白话文学的趋势由来很久,何以须要我们运动呢?其原因如下。

  科举是维持死文学之唯一方法,以前是拘于科举后来科举废了,何以没有新文学产生呢?因为自然的变迁是慢的,缓缓地衍化,现在自然变迁不够了,故要人力改造,就是革命,文学方面如仅随着自然而变化是不足的,故必须人力。照此一讲,我们应该作有意义的主张,白话是好文学,有成绩在可以证明。现在我们头一句就要说古文死了二千年了,要哭的哭,要笑的笑。

  我们当记着下面那三种意义:

  (一)白话文学是起来替古文发丧的,下讣文的。

  (二)二千年中之白话文学有许多有价值的作品,什么人也不能否认。

  (三)中国将来之一切著作,切应当用白话去作。

  白话是活的,用白话去作,成绩一定好,死文字不能产生活文学,要创造活文学,所以就要用白话。

  由上看来,新文学之运动,并不是由外国来的,也不是几个人几年来提倡出来的,白话文学之趋势,在二千年来是在继续不断的,我们运动的人,不过是把二千年之趋势,把由自然变化之路,加上了人工,使得快点而已。

  这样说来,新文学运动是中国民族的运动,我们对之,应当表示相当的敬爱。

  再者那般老百姓们,以方便为标准,去修改语言,语言较之宗教,尤其守旧,所以革新语言,非一朝一夕所能,政府下命令也是无效的,要他们那种清醒的头脑,继续不断地改革,我们对于这种人们,也应该表示相当的敬意。

  那般不受利禄束缚的人们,不受死文学引诱的作白话乐府,诗词,歌曲,小说先生们,我们对于他们,也应当表示相当的敬意。

  照此看来,无论军阀的权威如何,教育总长的势力如何,这两三个人决定不能摧残者,也可以抱相当的乐观。

  我们总要努力做去,自然可以达到胜利之地位,那怕顽固者没有服从之一日呢?但是我们却不要轻视了老祖宗的成绩。负创造新文学者,应当表示自己相当负责。

  我们更要记着文学之形式解放,要预备得更丰富,文言与白话,并不是难易上的问题,文学要有情感要修养。所谓文学家者,决不能说是看了几本《蕙的风》,《草儿》,《胡适文存》之类的书籍就算可以了。所以如果尊重新文学,要努力修养,要有深刻的观察、深刻的经验、高尚的见解,具此种种,去创造新文学,才不致玷辱新文学。

  (本文为1925年9月29日胡适在武昌大学的演讲,孟侯记录,原载1925年10月10日《展报副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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