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西奥多·德莱塞 > 珍妮姑娘 | 上页 下页
一三


  有一天晚上,他曾双手抱住她,将她硬搂在怀里。又有一次,他把她抱在膝上,跟她讲自己在华盛顿的生活。象这样跟她拥抱和亲吻的事,是近来常常有的,可是仍属一种试探的性质。他还不愿意很深入地探进她的灵魂里去。

  珍妮对于这一切都天真地享受着。幻想和新奇两种成分进入她的生活了。她是一种毫无诈伪的动物,很富于感情,对于爱一类的事情还毫无经验,可是心力已经很成熟,对于这位伟人如此屈尊来跟她做朋友,她是会受用的了。

  有一天晚上,她站在他坐椅旁边,摸他额上的头发,又看看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把他的表掏了出来。那位伟人看看她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儿,不由得浑身震动。

  “你也想要一只表吗?”他问。

  “是的,我确实想要一只,”珍妮深深叹了口气说。

  第二天,他经过一家珠宝店,就进去买了一只来。那是金的,并且有装饰得很美丽的指针。

  “珍妮,”他等她下次来的时候对她说,“我有一点东西给你看看。你看我的表上什么时候了。”

  珍妮从他的背心口袋里掏出表来,不觉吓得一跳。

  “这不是你的表呀!”她喊着,脸上充满天真的惊异。

  “不是的,”他说时,觉得这小小的欺骗很有趣。“这是你的表。”

  “我的?”珍妮嚷起来。“我的!哦,这不可爱吗!”

  “你说可爱吗?”他说。

  他看她这般欢喜,心里非常感动而且高兴。她脸上焕发出光辉,她的眼睛妩媚地跳舞。

  “那是你的,”他说。“你现在可以把它挂起来,不要丢了。”

  “你真好啊!”她嚷道。

  “别那么说吧,”他说;可是他一面说,一面已经擒住她的腰,先放她在一臂的距离外,心里盘算着要她怎样的报答自己。慢慢地,他把她拉近身来,及到非常贴近的时候,她就搂住他的脖颈子,把自己的面颊贴上他的面颊,以示感激。这就是他的快乐的精华。他仿佛觉得这是他已经渴望多年了的。

  当议会里斗争发生的时候,他这浪漫牧歌的进行只好暂时停顿下来。议会里有一群劲敌联合起来攻击他,使他经历一次生平未有的苦战。他发现一个向来跟他友善的大铁路公司,现在却在替一个已经有势的候补人暗中助力,这使他很觉骇异。他既发觉这个大破绽,心中就只有交互而作的深沉优郁和突发忿怒了。这种命运的打击,他虽然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可是已经使他受到了创伤。他是好久没有碰过失败的。

  在这期间,珍妮就受到了男子变心的最初教训。两个礼拜以来,她甚至连他的面也见不着,后来有一个晚上,正当他跟他的领袖有过一次极不适意的会商之后,他才用着极冷漠的正经样子会见她。她去敲门时,他只肯开出一尺来宽的一条缝儿,就差不多厉声的喊道:“今晚上没有要洗的衣裳。明天来吧。”

  珍妮立刻退了出来,料不到会受这样的招待,大大的吃了惊吓。她简直是莫名其妙了。他好象突然回到他那遥远而威严的宝座上,俨然不可侵犯了。他要把脸上的春风收敛起来,原是由他高兴的。但是为什么──一两天之后,他稍稍有点儿懊悔,可是仍旧没有工夫弥补这一个缺憾。

  她来收送衣裳的时候,他总是一本正经的。他把别的事情一概都丢开,继续苦斗了一阵,终至因缺了两票而惨遭失败。他惊悉这个结果后,当即沉入一种郁悒颓丧的心情。现在他是无可奈何了!

  珍妮带着她自己那种轻快和舒适的乐观心情进入这种空气里来。白兰德正在满腹心事排解不开的时候,先不过跟她谈谈作消遣,可是过不多会儿,他的烦恼就已不知不觉的飞去,而觉得自己确实微笑了。

  “啊,珍妮,”他象跟小孩子说话似的对她说,“青春是在你身上。你有人生最可宝贵的东西。”

  “是吗?”

  “是的,可是你不认识它。你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会认识。”

  “我爱那个女孩子,”那天夜里他在想。“我愿意她一径跟我在一起。”

  但是命运又叫他遭受另一次打击。那时旅馆里已经在纷纷议论,至少也说她的行为有些诡秘了。原来一个收洗衣裳的女子,如果身上的穿着有些儿不合身分,那是一定要受批评的。那时人家看见珍妮身上居然戴起金表来了呢。旅馆里的女管事就把这情形告诉她的母亲。

  “我想我应该通知你一声,”她说。“人家都在议论了。你不如不叫她到他房里去拿衣裳的好。”

  葛婆子听见这话,又吓又气,连话都说不出来。珍妮并没有对她说过什么,而且就是现在,她也还不相信她有什么可以说。那只表是经她的赞许和叹美的。她不曾想到这会危及她女儿的声名。

  她一路回家,心中不住的着恼,就把这桩事告诉珍妮。珍妮不肯承认事情已经有些做过分。而事实上,她本来就不这么看法的。至于她在议员房里的情形,她并不肯实说。

  “人家谈论起来是可怕的呢!”她的母亲说。“你真个在他房间里呆得那么久吗?”

  “我不知道,”她受良心的逼迫,至少也招出一部分的实话来了。“也许是有过的事。”

  “他没有说过什么不规矩的话吗?”

  “没有,”她回说,原来她对他们之间经过的一切都不曾疑心有什么歹意的。

  倘若那个母亲当时再肯逼紧一步的话,是可以再问出一些底细来的,可是她为要保持自己心境的平静起见,就高兴得不往下问了。人家常常要毁谤好人,那是她知道的。珍妮向来没有一点儿不慎重。人家可是向来喜欢说长道短的。可邻的女孩子处在这样不幸的境地,还能有别的办法吗?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大哭起来。

  这事的结果,不过使她决计自己去收送衣服。

  决计之后的下个礼拜一,她走到他的门口。正在盼望珍妮的白兰德是又惊骇又失望了。

  “怎么,”他对她说,“珍妮怎么样了?”

  葛婆子是盼望他不会觉察或者至少不会问起她来替换这一桩事儿,一时竟回不出话。她用着一种天真的母性神情虚弱地朝他看了看说,“她今晚上不能来。”

  “不是病了吧?”他问。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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