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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王的女儿(3)


  学者和聪明人都来了,讲了许多话,许多高深的话;鹳鸟完全摸不着头脑。而且这些话对于病人和在那个荒凉沼泽地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我们听听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得听许多话。

  不过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再听一次,了解清楚,也是完全应该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整个事儿了解得更多一些,最低限度至少了解得和鹳鸟爸爸一样多。

  “爱产生生命!最高贵的爱情产生最美好的生命!只有通过爱才能把他的生命保住。”人们这样说。那些学者说,这些话讲得非常聪明,很有道理。

  “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想法!”鹳鸟爸爸立刻说。

  “这话的意思我不太了解!”鹳鸟妈妈说。“而且这不能怪我,只能怪那个想法,不过让它去吧,我有别的问题要考虑!”

  那些学者讨论着这种爱,那种爱,爱与爱之间的分别,邻里之间的爱,父母和儿女之间的爱,植物和阳光之间的爱,太阳光怎样吻着沼泽地,怎样使嫩芽冒出来——这一切被阐释得那么复杂和深奥,弄得鹳鸟爸爸完全没有办法听懂,当然更谈不上传达出来了。学问把它压得透不过气来。它半闭着眼睛;第二天它若有所思地用一只腿立了一整天。这么多的学问,它真是负担不了。

  不过鹳鸟爸爸懂得一件事情:它听到富贵贫贱的人都讲出心里的话。他们说,这个病人躺下来,不能恢复健康;这对于成千成万的人——对于整个国家——说来,是一桩极大的不幸。他们说,如果他能复元的话,那么大家都会感到快乐和幸福。“不过能使他恢复健康的那朵花儿,是生长在什么地方呢?”大家都探讨过这个问题,查阅过高深的书籍,跟闪耀的星星,跟天气和风探讨过。他们探讨过他们所能想到的种种法门。最后;学者和聪明人,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都说:“爱产生生命——父亲的生命”在这种场合之下,他们所说出的东西比他们所能理解的多。他们反复地说,并且开出药方:“爱产生生命。”不过他们怎样照这个药方来准备这服药呢?这时他们遇到了一个难题。

  最后他们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只有全心全意爱她父亲的那个公主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后来想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是的,在这件事发生以前,许多年已经过去了:一天夜里,当新月正要落下去的时候,公主向沙漠里的大理石斯芬克斯像走去;她把石像基石入口前面的沙拨开,走过一条通向一个大金字塔的长廊。古代一个伟大的皇帝,躺在装满金银财宝的木乃伊匣子里,就葬在这个金字塔里。在这里面,她把头贴着死者,为的是要听出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恢复父亲的生命和健康的法宝。

  这些事做完了以后,她做了一个梦:她必须到丹麦一块很深的沼泽地去取回一朵莲花,地点已经详细地指点给她了。她可以用她的胸脯在深水里触到这朵莲花——它可以使她的父亲恢复健康。

  由于这个缘故,她才穿着天鹅的羽衣,飞出埃及,来到这荒野的沼泽地里来。这全部经过,鹳鸟爸爸和鹳鸟妈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现在我们也比以前知道得更详细了。我们的沼泽王把她拖下去了;我们还知道,对于她家里的人说来,她算是永远死掉了。他们中只有最聪明的人才像鹳鸟妈妈那样说:“她会自己想办法!”因此他们只有等待,因为他们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倒想把那两个恶毒公主的天鹅羽衣偷走呢!”鹳鸟爸爸说,“好叫她们不能再飞到沼泽地去捣鬼。我将把那两件天鹅羽衣藏起来,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不过你打算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呢?”鹳鸟妈妈问。

  “藏在我们沼泽地的窝里!”他说。“我和我们年幼的孩子们可以一道把它们运走。如果这样还有困难,我们可以在路上找到适当的地方把它们藏起来,直到我们下次旅行的时候再搬运。当然,那个公主只须有一件天鹅羽衣就够了,但是有两件也并不坏。在北国,人们总是不会嫌衣服多的。”

  “谁也不会感谢你的!”鹳鸟妈妈说。“不过你是家长。与孵卵无关的事情,我都没有意见!”

  那个威金人的堡寨是在荒野沼泽地的近旁。在春天的时候,鹳鸟就向那儿飞去。人们替那个小女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赫尔珈。不过这个名字对于有这种脾气和这种美貌的女子说来,是太柔和了。她的这种脾气每过一个月就显得更加突出。在几年之内——在这期间,鹳鸟们往返做过好几次同样的旅行:秋天飞向尼罗河,春天飞回沼泽的湖地里来——这个小小的孩子就长成为一个大姑娘了。她在人们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一个16岁的美女。虽然她的外表可爱,她的内心却是非常残暴,比那个艰苦、阴暗时代中的大多数人还要残暴。

  她喜欢把那为祭奠而杀死的马的冒着热气的血,洒在她雪白的手上。在狂野中,她把祭司献给神的一只黑公鸡的颈项用牙齿咬断。她一本正经地对她的养父说:

  “你在睡着的时候,如果敌人到来,把绳子套在你的屋梁上、把你的屋子拉倒,我也不会喊醒你的,哪怕我有这个气力也不会!我听不见,因为你多少年以前,打在我耳朵上的巴掌,现在还在我的耳边响!你知道,我永远也忘记不了这件事!”

  可是威金人不相信这话,因为他也像别的人一样,被她的美迷住了。此外,他不知道脾气和外貌是怎样在小赫尔珈身上变幻着。

  她骑马可以不用马鞍,好像她是生在马身上似的。马飞快地奔驰,她也不会掉下来,哪怕这匹马跟别的马在互相嘶叫、斗咬,她也不在乎。当威金人的船要靠岸的时候,她常常穿着衣服从悬崖上跳到海峡的波涛里,游过去迎接他。她把她美丽的长头发剪下来,搓成弦装在她的弓上。

  “自己做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她说。

  照那个时代的标准,威金人的妻子是一个有坚强性格和意志的人。不过比起她的女儿来,她要算是一个软弱和胆小的女人了。此外,她也知道,这个不幸的孩子身上附有一种魔力。

  当她的母亲站在走廊里或走进院子里来的时候,赫尔珈总是要故意恶作剧一番。她坐在井边,摆动着手臂和腿。接着就一纵身跳到那个又窄又深的井里去。这时她青蛙的特性便使她下沉、上升,直到她最后像一头猫似的又爬出来。她全身滴着水,走进大厅;落在地上的许多绿叶,在水滴里旋转。

  不过有一条线可以牵制住小赫尔珈,那就是黄昏的幽暗。在黄昏中,她就变得很安静,很深沉;同时她也很容易接受使唤和指挥。这时某种内在的情感似乎把她吸向她的母亲。太阳一下山,她的外表和内心就起着变化;于是她就安静地、悲哀地坐着,收缩成为一只青蛙。的确,她的身体要比青蛙大得多,但她也就因此更难看。她的外表像一个长着青蛙头和蹼的可怜的矮子。她的眼睛里露出一种非常阴郁的表情。她不能讲话,只能像一个在梦中哭泣的孩子,发出一种空洞的呱呱声。这时威金人的妻子就把她抱到膝上。她忘记了这种奇丑的外形,只是朝女儿那对悲哀的眼睛直望。她不只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我倒希望你永远是我可怜的青蛙哑巴孩子呢!你一变得美丽的时候,你的样子就显得更可怕。”

  于是她写出一些驱魔祛病的神秘文字,把它放在这可怜的孩子的身上,但是这并没有产生出什么好的效果。

  “谁也不会相信,她曾经是那么小,小得可以躺在一朵睡莲的花瓣里!”鹳鸟爸爸说。“现在她长成为一个女人,跟她的埃及母亲完全一模一样。我们再也没有看到这个母亲!正如你和那最有学问的人的看法一样,她完全不知道怎样照料自己。我们年年在荒野的沼泽上空飞来飞去,但是从来没有任何迹象表现出她仍然活在人间!是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每年我比你先几天到这儿来,修理窝和办理许多其他事情。那时我就花一整夜工夫,像一只猫头鹰或蝙蝠似的,在这湖上,在这广阔的水上,飞来飞去,但是从来没有得到一点结果。我和那几个小家伙从尼罗河的国家运来那两件羽衣,也就因此一直没有机会使用。我们费了很大的劲,在三次旅行中把它们带到这儿来。现在它们垫在窝底上已经有好多年了。如果闹起火灾,把这座水房子烧掉了,那么羽衣也就完事了!”

  “那么我们舒服的窝也就完事了!”鹳鸟妈妈说。“不过在这一点上,你动的脑筋似乎没有比在什么羽毛衣、什么沼泽公主身上动得多!你最好还是钻到泥巴里去,和她待在一起吧!自从我孵第一窝孩子的时候起,我就说过,对于你的孩子,你是一个最糟糕的父亲。我只希望那个野蛮的女孩子不会在我们和我们孩子的翅膀上射一箭。她干起事情来是不考虑后果的。我希望她能想想:我们在这儿比她住得久!我们从来没有忘记我们的义务:我们每年付出我们应该付的税钱——一根羽毛、一个蛋、一只小雏。当她在外面荡来荡去的时候,你以为我像往时一样,愿意走下来么?你以为我可以像在埃及那样,成为那儿人们的一个玩伴,同时也不忘记我自己,偶尔朝罐子里和壶里东张西望一下吗?不,我坐在这儿满肚子都是生她的气——她这个丫头!我对你也生气啦!你应该让她躺在睡莲里才好,让她死掉才好!”

  “你的心比你的嘴要慈善得多,”鹳鸟爸爸说。“我了解你,比你了解你自己要透彻得多!”

  说完这话以后,它就跳了一下,重重地拍了两下翅膀,把腿向后一伸,便飞走了——也可以说连翅膀都没有动一下就滑走了。当它飞到相当远的时候,就使劲地拍一下!太阳照在它白色的羽毛上;它把脖子和头向前伸着!这表示它的速度和敏捷。

  “它毕竟是一切鹳鸟中最漂亮的一只!”鹳鸟妈妈说,“但是这话我不愿意当它的面讲!”

  在这年秋天,威金人很早就带着许多战利品和俘虏回家来了。在俘虏之中有一个年轻的信仰基督的神甫;他是一个反对北欧异教神的人。

  在那个时候,人们常常在客厅和闺房里谈论着这个新的宗教。这个宗教正在所有的南方国家传播,而且通过圣·安斯加里乌斯已经传播到斯里恩的赫得埠去了。

  连小赫尔珈也听到了人们对这个白基督的信仰。这个人为了爱人类,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解救他们。不过对于她说来,正如俗话所说的,她只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看样子只有当她变成一只可怜的青蛙,待在一个紧闭的房间里的时候,才会懂得“爱”这个字的意义。不过威金人的妻子听到过,而且还特别被那些在南方流传着的、关于这个唯一真正上帝的儿子的故事和传说感动过。

  远征回来的人也谈起那些用昂贵的石头为他所砌的许多壮丽的教堂——他这个传播“爱”的人。他们带回了两个雕刻得很精致的、沉重的金容器,每只都发出特别的香气,因为那都是香炉——基督的神甫在祭坛面前摇晃的香炉,在这祭坛面前流着的不是血而是酒;圣餐就是他的血——他为世世代代的后人所流的血。

  这个基督的年轻的神甫被囚禁在威金人家里的阴森的石窖里;他的脚和手都被皮条绑着。威金人的妻子说,他非常好看,“简直像巴尔都!”他的不幸感动了她的心。不过年轻的赫尔珈说,他的脚应该用绳子捆住,然后再把他系在野牛的尾巴上。

  “那么我就把狗放出来——好呀!让它们在沼泽地和水潭上飞跑,向那荒地跑去!那才有趣呢!不过更有趣的是跟在这个人后面跑。”

  但野蛮的威金人不愿意让他这样死去。他建议第二天把这神甫放在树林里的处死石上。把他作为众神的蔑视者和敌人,拿来活活地祭神。这将是第一次把一个活人献给神。

  年轻的赫尔珈要求亲自把这牺牲者的血拿来洒在神像上和集会的人的身上。她磨快她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当一只大恶狗——这样的狗,威金人家里有的是——在她身边跑过去的时候,她就把刀口捅进它的身体里去,“为了要试试这把刀子快不快!”她说。威金人的妻子悲哀地望着这个狂野和恶毒的女孩子。当黑夜到来,这个姑娘把美丽的形态换成了温柔的心灵的时候,她就用温暖的话语告诉赫尔珈说,在她心的深处她是感到多么悲哀。

  这只外形古怪的丑青蛙,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她的棕色的、阴郁的眼睛盯着她的面孔,静听着她讲话,仿佛她也有人的智力,能够理解这些话似的。

  “我从来没有讲过半个字,把我因为你而感到的痛苦告诉我的丈夫!”威金人的妻子说。“我心中对于你的怜悯比我自己能够体会得到的要多得多。一个母亲的爱是无边际的!但是你的心里却是一点爱的痕迹也没有——你的心简直像一块寒冷的沼泽地!你从什么地方来到我家里的呢?”

  ⑦圣·安斯加里乌斯(St Ansgariu,801-865)是第一个到丹麦、瑞典和德国去宣传基督教的神甫,他是法兰克人。

  ⑧斯里恩(Slien)是德国普鲁士境内位于波罗的海的一个海湾。

  ⑨即宣传基督的教义的神甫,因为他穿着白色的长袍。

  ⑩巴尔都(Baldur)是北欧神话中光明之神,他是一个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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