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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往来船家十九知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不肯受人调戏,更非金钱所能打动;后又问知小妹孝母义气,专帮穷人的忙,本领又高,全都止了邪念,生出同情,反加敬畏;偶遇客人是个轻薄少年,想惜买鱼说笑挑逗,定必劝止警告;船客要是有恶势力的官绅恶人,老远先打招呼,不令近前。

  小妹恐怕生事,不是熟船或是迫不得已,轻不上前,虽然生活劳苦,开头也能勉强度日。无奈江母的病时发时愈,所用都是贵药,老病一发,少说也要十天半月才能痊愈,小妹日子自然越过越苦。这日因江母刚好不久想吃鲥鱼,恰巧在江中打了三条大鲥鱼,卖去两条,留下一条,匆匆赶回。

  小妹每次打鱼回来,照例是将渔船托与一个相识船家代为照看,专走无人小径。这次因买姜醋作料,并打一点好酒,上岸之后便往镇上赶去。这时天刚过午,镇上人多,热闹已极。小妹买好酒醋正往回赶,迎头遇见当地第一恶霸、近年方始洗手的黄河内水盗金鹏的狗子小恶霸金庭玉,带了一伙横眉怒目的教师和爪牙恶奴去往镇上纵饮,一见小妹提了鱼篮走来,忽生邪念,上前调戏。

  小妹见被恶奴围住,不放过去,话更污辱,实在忍耐不下,便动了手。狗子看她厉害,避向一旁,口中恶骂,命将此女擒去做小老婆。小妹虽是以寡敌众,毕竟得过高人传授,并未吃亏,无如对方的人越来越多,打倒了几个并不济事,眼看危急,心正悲愤,忽听一声“哈哈”,一条人影宛如大鸟飞来,两手一挥,敌人纷纷退避,跌倒了好几个。定睛一看,乃是一个白发红颜的长髯老人,凭着一双空手,便将贼党全数吓退,知遇救星,方想请教姓名,来人已向狗子冷笑道:“欺我子女儿的竟是你么?我不值与你计较,教你父母快来和我说话。”

  狗子方才气势汹汹,不知怎的,见了老人竟吓得面无人色,那许多的教师打手也无一个敢于上前。僵了一阵,最后还是一个樟头鼠目的教师赔笑说道:“苏老前辈不要生气,金老弟方才只当她是一个卖鱼的姑娘,本意买鱼,不料小姑娘误会,发生争执,因而动手。要早知是你老人家的干女儿,哪有此事?还望高抬贵手,不要见怪。等我们回去禀告老庄主,再来赔话吧。”

  小妹一听来人便是苏半瓢,心中一喜,几次想要开口说出狗子罪恶,均被半瓢示意止住,听完冷笑道:“我还道金氏夫妻家教不严,连我老头子也要受他儿子的欺呢。既然事出无知,我也不再计较。此是我至亲江小妹,又是我的义女,你们却须认好。下次无论何人,只敢无礼,休怪我老头子不讲情面。”

  说完又朝小妹把脸一沉,故意喝道:“你母女既来投我,明知我要许久才回,人地生疏,又与鱼行约好,只在江中卖鱼,如何违约?他们虽是欺生,你也有点疏忽,还不随我快些回家!上次我和你娘金华见面,还有好些话没顾得说。你兰珍姊姊此时可在家么?”

  小妹会意,料知狗子势力必大,半瓢借着发话,说出彼此关系甚深,并非路见不平出头为难,忙笑答道:“我并非来此卖鱼,乃是带与娘吃。兰姊也在那里。不料他们欺人大甚,酒和作料都被糟蹋。且喜鱼还未动,等女儿买了酒来,就拿这条鱼请干爹同吃吧。”

  半瓢含笑点头,刚问小妹有钱没有。狗子先极害怕,后见筝已平息,心中一定,又想讨好,老着一张丑脸近前赔话。先请二人同往酒楼,二人不肯;又命酒楼送桌酒去与苏老前辈洗尘,并向江姑娘赔礼。

  小妹想起有气,方要开口,半瓢己先说道:“我们老少共只凹人,加上奚醉鬼也只五个,全席不消,可将酒菜随便拿来几样,带一点酒,连这家伙均由我们自己带走。明日我再送还,免得驳你面子。但是她家寡妇孤女,一向不与外人来往,以后黄港村东南小松林周围一带却不许人惊扰她们呢。”

  狗子本心还想乘机拉拢,一听口风暗中带刚,半瓢说时二目神光炯炯,正注定在他脸上,想起乃母女贼白凤娃平日警告和此老的威名本领,不禁吓了一跳,只得诺诺连声,力言:“既是老前辈的女公子,我们怎敢无礼?”

  半瓢笑道:“原要这样才好。”

  小贼本来定有几桌极丰盛的酒菜,当时命人选了八色好菜肴和一坛美酒。半瓢只取四样和那坛佰,另给店家酒钱,命其送往镇外入山路口,再由自己取走。小妹见已答应,不便再说。

  到了山口,半瓢打发伙计回去。小妹刚想挑走,半瓢笑说:“无须,贤侄女也不必生气,此举是为免去结怨。自来强龙不斗地头蛇,你母女相依为命,一门孤弱,我又不常在家,恶霸无耻,势力太大,能够无事最好。我知你不愿受他酒菜,另外叫人挑去便了。”

  说罢将手一挥,便有一个少年樵夫由路旁人家赶来。

  半瓢说那人名叫谢阿二,曾从习武,限于天赋,日子又浅,本领不高,人却强健多力,以后无论何事,均可寻其相助,随问:“老醉鬼可曾见到。”

  谢阿二笑答:“他老人家上月去往永康,说要寻一东道吃点好酒,醉他十天半月再回,免得不吃酒难过日子,吃又无钱,打扰江家孝女问心不安。已去了一个多月,还没有回来呢。”

  半瓢笑说:“醉鬼嘴滑,我不久又要出门,有许多话要和你母女商计,被他听去难免走口。我们先走一步,就便试试你的脚程功力如何。阿二挑了酒菜鲥鱼,后面来吧。”

  小妹已听母亲说过双方至交师友,也就不再客套。老少二人一路飞驰,到了江家,宾主相见,谈起前事,悲喜交集。半瓢等酒菜送来,遣走谢阿二,老少四人再作密谈,商计未来之事。因有一个强敌逃走,还要追寻。为防江氏母女和兰珍盼望,特意赶回探望,无意之中免去小妹一场烦恼。先还不知江氏母女光景如此穷苦,回时只带了几十两银子,便全留下,吩咐兰珍暂时寄居江家,等他事完回来再作打算。二女本来情如姊妹,早想同居一处,兰珍恐有人来寻,迟疑不决,闻言甚喜。

  半瓢本定第三日起身,因听人说狗子金庭玉还不死心,想改用软功托人求亲。勉强又等了数日,狗子父母果然备了重礼,将半瓢请去,由金鹏夫妇在席上当面求说。半瓢先以婉言拒绝,后见金氏夫妻求说不已,方始冷笑说道:“我这义女虽非富贵人家千金小姐,也有一点来历,详情不便明言。就是能够答应,恐也不是你们之福。况我以前曾听人说,她已许配人家,我匆匆回来未及询问。天下美女甚多,以你夫妻的财势何求不得,何必自寻烦恼?”

  金妻白风娃本是一个出了名的女强盗,人虽泼悍,从小便在绿林生长,经历得多,深知利害,听出内有隐情,料知对方必非常人,不知何故隐居在此,又怕半瓢厉害,不敢结怨,本想罢休;无奈狗子看上小妹,时常哭闹,乘着半瓢出外,亲身赶往江边等候小妹归来,使出种种方法,想用软功勾引。

  小妹亲仇在念,本来就想奉母终生,怎会把狗子这类纨绔恶霸放在眼里?一任狗子献尽殷勤,花言巧语,姊姊妹妹喊得山响,始终冷冰冰的一言不发。先因每日打鱼归来,狗子必在江边拦路,借卖鱼为名巧言求告;后来赌气,连剩下的鱼全都放生,空身回家;未了一次,狗于明知对方有刺,仍是色胆包天,妄想登门,边说好话,一边跟了下去。小妹实忍不住怒火,几次想要发作,均因半瓢行时劝告之言,勉强忍耐,眼看到家,正忍不住怒火。

  江母虽然年老多病,本领尚在。这日恰是病愈之后,遥见狗子跟来,故意抢在前面等候,背朝来路,故意埋怨小妹归来太晚,柴已烧光,这大年纪还要亲自动手,说罢伸手便朝一技粗约半抱的老树桩上斫去。狗子也自走近,见小妹口中喊娘赶上前去,知是她的母亲,心想:“她家如此穷苦,老年妇女十九爱财,可用金银打动。”

  正打主意,忽见江母口中说话,头也不回,手起之处,那么粗的树桩,宛如腐朽,随手而裂,有的用手一握便成了木屑,心方一惊。江母已说了两句似乎警告的话,同了小妹穿林走进,始终不曾回顾。

  狗子过去一拭,那树桩竟是一枝枣木,坚实异常,休说用手,便是刀锯也不容易将它碎裂,越发骇异,又听出对方口气不善。正在进退两难,忽一老年醉人唱着山歌,步履歪斜,东摇西晃走了过来,见面便问:“哪里来的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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