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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祝年書


  頃見萬貞一、鄭禹梅,以某年滿六十,徵文相寵。某不勝愕然,如昏沉夢中,忽然搖醒,記憶此身,方才痛哭。某十七失父,斯時先忠端公年祇四十三耳,某亦何忍自比先公?而以四十三年私為己有,乃不意頑鈍歲月,遂贏先公之十七,某之贏一年,是先公之縮一年也。何痛如之?人子之壽其父母,大約在六十以後,最蚤則五十耳。

  某不得遇先公之五十,申其一日之愛,又何敢自有其五十六十乎?先公就逮之日,題詩驛壁:「中官弟侄皆遺蔭,孤孽何曾敢有兒?」齒髮易銷,斯哀難滅,是馬醫夏畦皆得為壽,惟某有所不可也。即使假先生長者之寵靈,然難乎其為立言也。自最生平,無一善狀,仇刃冤贓,鉤黨飛章,圍城獄戶,柳車變姓,積屍蹀血,虎穴鯨波,數十年野葛之味,豈止一尺?蓋獨有危苦可書耳!

  夫文章之傳世,以其信也。弇洲太函,陳言套括,移前掇後,不論何人可以通用,鼓其矯誣之言,蕩我穢疾,是不信也。不然而憐其顛覆,拾之以當歌哭,將無憂能傷人,不復永年。某以頑鈍而忘之者,先生長者以描畫而醒之,所以促其餘生也,又為所不忍矣。某展轉不得其說,在某之不宜壽如此,在作者之難於為壽又如此。

  昔念庵先生六十,有書謝祝,某引例而為之,非敢自許,亦曰念庵且然,而況於某乎?苟其不然,是念庵之罪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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