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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隋炀帝逸游召谴(4)


  明日,义上书曰:

  “臣本出南楚卑薄之地,逢圣明为治之时,不爱此身,愿从入贡。臣本侏儒,性尤蒙滞。出入左右,积有年岁。浓被圣私,皆逾素望。侍从乘舆,周旋台阁。臣虽至鄙,酷好穷经。颇知善恶之本源,少识兴亡之所以。还往民间,周知利害。深蒙顾问,方敢敷陈。自陛下嗣守元符,体临大器,圣神独断,谋谏莫从。大兴西苑,两至辽东。龙舟逾万艘,宫阙遍天下。兵甲常役百万,士民穷乎山谷。征辽者百不存十,殁葬者十未有一。

  帑藏全虚,谷粟涌贵。乘舆竟往,行幸无时。兵人侍从,常守空宫。遂令四方失望,天下为墟。方今有家之村,存者可数。子弟死于兵役,老弱困于蓬蒿。兵尸如岳,饿莩盈郊。狗彘厌人之肉,鸢鱼食人之余。臭闻千里,骨积高原。阴风无人之墟,鬼哭寒草之下。目断平野,千里无烟。万民剥落,不保朝昏。父遗幼子,妻号故夫。孤苦何多,饥荒尤甚!乱离方始,生死谁知。人主爱人,一何至此!

  陛下圣性毅然,孰敢上谏。或有鲠言,即令赐死。臣下相顾,箝结自全。龙逢复生,安敢议奏!左右近臣,阿谀顺旨。迎合帝意,造作拒谏。皆出此途,乃逢富贵。陛下恶过,从何得闻?方今又败辽师,再幸东土,社稷危于春雪,干戈遍于四方。生民已入涂炭,官吏犹未敢言。陛下自惟:若何为计?陛下欲兴师,则兵吏不顺;欲行幸,则将卫莫从。适当此时,何以自处?陛下虽欲发愤修德,特加爱民,圣慈虽切救时,天下不可复得。大势已去,时不再来。巨厦之崩,一木不能支;洪河已决,掬壤不能救!臣本远人,不知忌讳。事急至此,安敢不言!臣今不死,后必死兵。敢献此书,延颈待尽。”

  帝省义奏,曰:“自古安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主乎?”

  义曰:“陛下尚犹蔽饰己过!陛下常言:吾当跨三皇,超五帝,下视商周,使万世不可及。今日之势如何?能自复回都辇乎?”

  帝再三加叹。

  义曰:“臣昔不言,诚爱生也。今既具奏,愿以死谢。天下方乱,陛下自爱。”

  少选,左右报曰:“义自刎矣!”帝不胜悲伤,命厚葬焉。

  时值阁裴虔通,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左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将谋作乱。因请放官奴,分直上下。帝可其奏,即下诏云:“寒暑迭用,所以成岁功也;日月代明,所以均劳逸也。故士子有游息之谈,农夫有休养之节。咨尔髦众,服役甚勤,执劳无怠。埃垢溢于爪发,虮虱结于兜鍪。朕甚悯之。俾尔休番,从便嬉戏,无烦方朔滑稽之请,而从卫士旆上之文。朕于侍从之间,可谓恩矣!可依前件施行。”

  不数日,忽中夜闻外切切有声。帝急起,衣冠御内殿。坐未久,左右伏兵俱起。司马德戡携白刃向帝。帝叱之曰:“吾终年重禄养汝,吾无负汝,汝何得负我!”帝常所幸朱贵儿在帝傍,谓德戡曰:“三日前,帝虑侍卫秋寒,诏宫人悉絮袍裤,帝自临视。造数千领,两日毕功。前日颁赐,尔等岂不知也?何敢迫胁乘舆!”乃大骂德戡。德戡斩之,血溅帝衣。德戡前数帝罪,且曰:“臣实负陛下!但今天下俱叛,二京已为贼据。陛下归亦无门,臣生亦无路。臣已亏臣节,虽欲复已不可得也。愿得陛下首以谢天下!”乃携剑逼帝。

  帝复叱曰:“汝岂不知诸侯之血入地,大旱三年,况天子乎?死自有法!”命索药酒,不得。左右进练巾,逼帝入阁自经死。萧后率左右宫娥,辍床头小版为棺敛,粗备仪卫,葬于吴公台下。即前此帝与陈后主相遇处也。初,帝不爱第三子齐王暕,见之常切齿。每行幸,辄录以自随。及是难作,谓萧后曰:“得非阿孩耶?”阿孩,齐王暕小字也。

  司马德戡等既弑帝,即驰遣骑兵执齐王暕于私第,倮跣驱至当街。

  暕曰:“大家计必杀儿,愿容儿衣冠就死。”犹意帝遣人杀之。父子见杀,至死不明,可胜痛悼!

  后唐文皇太宗皇帝,提兵入京,见迷楼,太宗叹曰:“此皆民膏血所为也!”乃命放出诸宫女,焚其宫殿,火经月不灭。前谣、前诗,无不应验,方知炀帝非天亡之也。后人有诗: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
  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不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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