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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张廷秀逃生救父(4)


  且说王员外因田产广多,点了个白粮解户。欲要包与人去,恐不了事,只得亲往。随便带些玉器,到京发卖,一举两得。遂将家中事体料理停当,即日起身。

  分付廷秀用心读书,又教浑家好生看待。大凡人结交富家,就有话多的礼数。像王员外这般远行,少不得亲戚都要饯送,有好几日酒席。那张权一来是大恩人,二来又是新亲家,一发理之当然,自不必说。到临行这日,张权父子三人直送至船上而别。

  却说赵昂眼巴巴等丈人去后,要寻捕人陷害张权,却又没有个熟脚商议。问兀谁好?忽地思量起来:“幼时有个同窗杨洪,闻得现今充当捕人,何不去投他?但不知住在那里。”暗想道:“且走到府前去访问,料必有人晓得。”即与老婆要了五十两银子,打做一包,又取了些散碎银两,忙忙走到府门口。只见做公的东一堆,西一簇,好生热闹。赵昂有事在身,无心观看,见一个老年公差,举一举手道:“上下可晓的巡捕杨洪住在何处?”

  那公差答道:“可是杨黑心么?他住在乌鹊桥巷内,刚方走进总捕厅里去了。”赵昂谢声:“承教了。”飞向总捕厅衙前来看,只见杨洪从里边走出。赵昂上前拱手道:“有一件事,特来相求。屈兄一步。”杨洪道:“有甚见谕,就此说也不妨。”赵昂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两下厮挽着出了府门,到一个酒店中,拣副僻静座头坐下。叙了些疏阔寒温,酒保将酒果嗄饭摆来,两人吃了一回。赵昂开言低低道:“此来相烦,不为别事。因有个仇家,欲要在兄身上,分付个强盗扳他,了其性命,出这口恶气!”

  便摸出银子来,放在桌上,把包摊开道:“白银五十两,先送与兄,事就之日,再送五十两,凑成十数。千万不要推托!”自古道:公人见钱,犹如苍蝇见血。

  那杨洪见了雪白的一大包银子,怎不动火?连叫:“且收过了说话,恐被人看见,不当稳便。”赵昂依旧包好,放在半边。杨洪道:“且说那仇家是何等样人?姓甚?名谁?有甚家事?拿了时,可有亲丁出来打官司告状的么?”赵昂道:“他名叫张权,江西小木匠出身,住在阊门皇华亭侧。旧时原是个穷汉,近日得了一注不明不白的钱财,买起一所大房,开张布店。止有两个儿子,都还是黄毛小厮。此外更无别人,不消虑的。”

  杨洪道:“这样不打紧。前日刚拿五个强盗,是打劫庞县丞的。因总捕侯爷公出,尚未到官。待我分付了,叫他当堂招出,包你稳稳问他个死罪。那时就狱中结果他性命,如翻掌之易了。”赵昂深深作揖道:“全仗老兄着力!正数之外,另自有报。”杨洪道:“我与尊相从小相知,怎说恁样客话!”把银子袖过。两下又吃了一大回酒,起身会钞。临出店门,赵昂又千叮万嘱。杨洪道:“不须多话,包你妥当!”拱拱手,原向府内去了。赵昂回到家里,把上项事说与老婆知道,两人暗自欢喜。

  且说杨洪得了银子,也不通伙计得知。到衙门前完了些公事,回到家中,将银交与老婆藏好,便去买些鱼肉安排起来,又打一大壶酒,烫得滚热,又煮一大锅饭。收拾停当,把中门闭上,走到后边,将匙钥开了阱房。那五个强盗见他进门,只道又来拷打,都慌张了,口中只是哀告。杨洪笑道:“我岂是要打你!只为我们这些伙计,见我不动手,只道有甚私弊,故此不得不依他们转动。两日见你众人吃这些痛苦,心中好生不忍。今日趁伙计都不在此,特买些酒肉与你们将息一日,好去见官。”

  那些强盗见说不去打他,反有酒肉来吃,喜出望外,一个个千恩万谢。须臾搬进,摆做一台,却是每人一碗肉,一碗鱼,一大碗酒,两大碗饭。杨洪先将一名开了铁链,放他饮啖。

  那强盗连日没有酒肉到口,又受了许多痛苦,一见了,犹如饿虎见羊,不勾大嚼,顷刻吃个干净。吃完了,依旧锁好,又放一个起来。那未吃的口中好不流涎,不一时轮流都吃遍了。杨洪收过家火,又走进来问道:“你们曾偷过阊门外开布店张木匠张权的东西么?”都道:“没有。”杨洪道:“既没有,为何晓得你们事露,连日叫人来叮嘱,要快些了你们性命?你们各自去想一想,或者有些什么冤仇?”众强盗真个各去胡思乱想。内中一个道:“是了!是了!三月前我曾在阊门外一个布店买布,为争等子头上起,被我痛骂了一场。想是他怀恨在心,故此要来伤我们性命!”杨洪便趁势说道:“这等,不消说起是了。但不过是件小事,怎么就要害许多人的性命?那人心肠却也太狠!”

  众强盗见说,一个个咬牙切齿。杨洪道:“你们要报仇,有甚难处?明日解审时,当堂抬他是个同伙,一向打劫的赃物,都窝在他家。况他又是骤发,咬实了,必然难脱,却教他陪你吃苦!况他家中有钱,也落得他使用。”又说道:“切不要就招。待拷问到后边,众口一词招出,方像真的。”众人俱各欢喜,道:“还是杨阿叔有见识。”杨洪又说了他出身细底,又吩咐莫与伙计们得知,“他们通得了钱,都是一路。”众强盗牢记在心。杨洪见事已谐,心中欢喜,依旧将门锁好。又来到府前打听,侯同知晚上回府,便会同了众捕快,次日解官。有诗为证:

  只因强盗设捕人,谁知捕人赛强盗!
  买放真盗扳平民,官法纵免幽亦报。

  次早,众府快都至杨洪家里,写了一张解呈,拿了赃物,带着这班强盗,来到总捕厅前伺候。不多时,侯爷升堂。杨洪同众捕快将强盗解进,跪在厅前,把解呈递上,禀道:“前日在平望地方,擒获强盗一起五名,正是打劫庞县丞的真赃真盗,解在台下。”侯爷将解呈看了,五个强盗,都有姓名:计文、吉适、袁良、段文、陶三虎。点过了名,又将赃物逐一点明,不多什么东西。便问捕快道:“闻得庞县丞十分贪污,囊櫜甚多,俱被劫去,如何只有这几件粗重东西?其余的都在那里?”众捕快禀道:“小的们所获,只有这几件,此外并没有了。或者他们还窝在那处,老爷审问便知。”

  侯爷唤上强盗问道:“你一班共有几个?做过几年?打劫多少人家?赃物都窝顿在何处?从实细说,饶你刑罚!”那强盗一一招称,只有五个,并无别人。劫过东西,俱已花费,止存这些,余外更没有窝顿所在。侯爷大怒,讨过夹棍,一齐夹起。才套得上,都喊道:“还有几名,都已逃散。只有一个江西木匠张权,住在阊门外边,向来打劫银两都窝在他家,如今见开布店。”侯爷见异口同声,认以为实,连忙起签,差原捕杨洪等,押着两名强盗作眼,同去擒拿张权,起赃连解。那三名锁在庭柱上,等解到同审。侯爷再理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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