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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博平县张鸾祈雨 五龙坛左黜斗法(3)


  张鸾大怒,抖擞精神,口中念念有词,举手向北方一招,大呼:“黑龙快来!”那瘸子听得,便在在坛上黄龙的头上打将一下。只见先前飞去行雨的那条黑龙,半云半雾飞向坛来。这里黄龙,鼓鬣张麟,就地腾起,迎住黑龙在空中相斗。自古道:土能克水,黑龙敌不过黄龙。张鸾又叫:“青龙快去相助。”

  瘸子又把白龙一掌,那青龙才飞起去,白龙又去迎住。恼得张鸾咬牙切齿,急唤赤龙帮助。五条龙向空中乱舞,正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互生互克,搅做一团。狂风大起,布幔架子都吹倒了。

  众人正立脚不住,忽然走出一个和尚,耳坠金环,身披烈火架裟,手中托一个水晶钵盂。这和尚正不知那里来的,喝道:“二位同道,休得自伤和气,待贫僧与你劝解则个。”将手中水晶钵盂猛力往空中一抛,变成一颗五彩明珠,那五条龙都来戏这颗珠,成围作阵而去。瘸子已认得是蛋子和尚,暗暗喜欢,彼此俱不说破。只见和尚击手道:“二位赌法,没有胜负。那一个取得水晶钵盂还了贫僧,就断他是师兄。”

  张鸾和瘸子齐声应道:“有何难哉!”两个暗念咒语,都收了法术,那竹胎纸糊的龙形,依然复还旧处,恰似不曾移动一般,又不见他那里飞回的。只见张鸾袖中取出一个水晶钵盂,送还和尚。瘸子道:“他是假的,真的在我处。”果然向腰胯间也取出一个来,大小一般无二。那和尚都不接受,却在自家袖中摸出钵盂来。笑道:“贫僧的现在,二位休得相戏!”

  原来张鸾的钵盂,是袖中葫芦变的。瘸子的钵盂,是腰间柳瓢变的。这时真钵盂出来,二物都还本相。各各大笑,都取去了。张鸾心下也自骇然,想道:“这乞道的本事,不若于我。又不知那里走出这莽和尚来,更是利害。”有诗为证:

  孙庞斗智非为敌,楚汉争锋未足夸。
  争似雩坛齐斗法,大家看得眼睛花。

  只听得坛下人语嘈杂,百姓们络绎不终,人人执香来迎法师进县,县中轿马也都到了。县今方敢出头问道:“适才下官见三位师父手段俱有惊天动地之术,不相上下。依下官说,三教同源,休争客气,都请到敝县,下官一同尊礼。备得有马匹在此,各请乘坐,幸勿推却。”

  瘸子见有马匹在坛下,便要去乘。张鸾终有些不平之意,明欺他是瘸脚,便一把抓住道:“我们不许乘骑,大家步行,赌个迟快。”瘸子道:“足下莫非是騃子!”张鸾道:“如何是騃子?”瘸子道:“不是騃子,怎的放了马步行!”众人都笑起来。县令道:“既三位不肯乘马,下官礼当陪步。”蛋子和尚道:“地下泥泞,官府们不可失了礼瞻。贫僧同二位道友,先到贵县相候。”

  说罢,牵了两个道人的手,步下坛来。百姓们起初只认得祈雨的一位师父,如今忽然又添了一僧一道,正不知那里来的,好生怪异,纷纷的分开两边,让一条路与他们先行。蛋子和尚在前,张鸾居中,瘸子在后。走不多几步,瘸子故意柺着道:“二位慢行,地下好不难走哩!”

  张鸾正中其意,扯着蛋子和尚,越走得快了。只听的后面叫声:“呵呀!”回头看时,路旁有个小小水潭,瘸子右脚陷入,提得起时,左脚把滑不住,扑通的倒撞下水了。张鸾口称:“惭愧!”

  蛋子和尚道:“莫管他,且到县里等他便了。”比及两人进得县门,只见县堂上一个人柱着青藜杖,柺将下来,口中叫道:“二位如何来迟?”张鸾大惊,那人非别,正是瘸子。方知撞下水潭,乃是水遁之法。

  张鸾到此,心下才服,到县堂上重新讲礼,方才动问名号。瘸子道:“贫道姓左名黜,因为左腿损伤,改名左瘸,法侣中都称贫道瘸师。这位就是贫道师兄,号叫蛋师,幻名蛋子和尚便是。”张鸾道:“二位莫非是在杨巡检家与圣姑姑修道的?”瘸子道:“足下何以知之?”

  张鸾道:“贫道曾到永兴地方,多曾听得人说起大名,只是无缘会面。今幸相逢,多有冲撞!”说罢,便拜下地去,蛋师和瘸子两个慌忙答礼。问道:“师兄是谁?”张鸾道了名号。蛋子和尚道:“原来就是冲霄处士,圣姑姑甚想相会。”

  张鸾正待叩问,报道县令回来。那县令已知众师父先到,便下了轿,步入县门。这班和尚道士百姓们,都随进来。县令教铺下红毡,先请张鸾拜谢,张鸾不肯。县令道:“下官为万民屈膝,礼之当然!”两下再三谦让,才拜了两拜。次请那两位相见,那两个教收起红毡,宾主作揖。阶下这班僧道及百姓们,一齐拜倒,欢声如雷。张鸾安慰了几句言语,教县主发放回去。和尚自去做回向功德,道士自去杀鸡谢将,其余百姓,各自散归。县令预先吩咐备有筵席,摆在后堂,款待三位。县令尚不知蛋子和尚及左瘸师名号,到后堂一一动问,都是张鸾代答。县令道:“先生如何晓得?”

  张鸾道:“原来平日最相慕的,恰才说起方知。”县令笑道:“下官劝三位休争客气,正为此也。既然三位都是神交,今日之坐,下官不敢僭序,请三位自定位次。”蛋子和尚道:“张先生是今日有功之人,自宜首席。”县令也是此意。张鸾谦不过,只得允了。瘸子让蛋师坐了第二位,自家坐了第三位,县令下面陪席。县令道:“蛋师莫不奉斋么?”蛋子和尚道:“荤素不拘。”县令暗想道:“不曾见这一般和尚道士。”

  当下酒过三巡,食供两套。县令起身把盏,又教取一千贯文支帖,亲手递与张鸾道:“此乃地方薄酬,休嫌轻亵。鹤驾行时,但凭支取,库上即当赉送。”宋朝那时一贯钱值一两银子,一千贯便值千两,就是千两银子,一个人还带不得,况且千贯铜钱,如何领得。县令也是有言在先了,尽做人情,算定那先生必然推辞的,就受也受不得许多。谁知张鸾正待推辞,瘸子向耳边说道:“这银钱他日正有用处,可以受之。”

  张鸾点头,便讨纸笔过来,写着:“暂寄博平县城隍收库。”就央本县库吏,将这纸烧在庙中香炉之内,这一千贯钱,就抬至神座下放着。县令默然半晌,只得教库吏来吩咐。库吏答应出来,心中想道:“那见城隍替人掌财,就是送去,也干被人取用了。趁此黑夜抬回家中,看他怎的?”又想道:“这一千贯文非同小可,掩得谁人耳目!况且官府事情,倘在城隍庙中查问,却不稳便。我且抬到庙中,与道士共同商议,大家八刀。若官府问时,只说城隍爷收去了,那里查帐?好计,好计!”

  当夜唤起齐人夫,大杠小杠,抬那一千贯钱到城隍庙正殿中间。先对道士说知,把法师亲笔焚过,然后将一千贯钱,堆在香炉两边,如两个土墩相似。库吏私与道士约定黄昏后,大家计较八刀。

  库吏回复去了。道士也动了欺心,想道:“常言见物不取,反受其咎。现送在我庙中的钱财,如何却与别人分用!庙后有个大鱼池,不免唤徒弟们相帮,陆续运去,抛向池中,总算城隍爷收去,无形又无迹,岂不干净?等待久后,从容取出受用。”连忙关了庙门,唤齐了徒弟,收拾家伙,准备扛抬。

  道士才拿得一贯钱在手,觉得手中蠕蠕而动。提起看时,却是一条赤练蛇,慌忙撒手。当下徒弟们发叫喊来,只见两堆钱乱动,都变做了蛇,成团绞块,滚向神橱中去了。此时五月十四日,雨霁后,月色倍明。只听得敲门响,开来看时,正是库吏。道士便将变蛇之事告诉了。库吏那里肯信,取火把向神橱照看,并不见一条蛇影。库吏认定道士将钱藏过,各处搜索无获,心甚不平。遂将此事诣告县令,县令大怒,将库吏责打二十板革出,道士逐出庙门,不许容留。这是后话。有诗为证:

  库吏心贪道士乖,欲图千贯作私财。
  八刀无成才丁有,不是天灾是自灾。

  再说张鸾等三人直吃到月明时候,起身谢了县令,作别要行。县令道:“三位既蒙降临,屈在公馆同宿一宵,来日还要请教。”蛋子和尚道:“贫僧有个茅庵,敢屈尊官同往,随喜一回。”县令道:“琳宫何处?”蛋子和尚道:“离此不远。”县令送出前堂,蛋子和尚道:“告求净水一碗。”小厮取水到来。蛋子和尚接得在手,口中念咒,含水向下一喷,只见阶前一片水响,变化江湖,波涛汹涌,印月如银。左黜向腰间解下柳瓢撇下,变化一叶小舟。只因这番有分教:

  左道成群,叙出生死公案。
  冤家相遇,翻成贫富波澜。

  不知三人乘舟往何处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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