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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老狐大闹半仙堂 太医细辨三支脉(2)


  老管家见势头不好,倒埋怨书僮起来,道:“我老人家攻说了他一番,你来收科便好,也来助兴,骂他一场,又去推推搙搙,这病怯怯的婆子,如何当得!你自去禀复老爷,不干我老人家事。”书僮也慌了,只得去报与半仙,如此如此。半仙正在书房内静坐,听说大惊,慌忙走出前堂,到假山边看时,那婆子已被老管家唤醒,睁着双眼呆看,只不动弹。

  半仙叫老管家扯起他右手,用三个通灵入妙的指头,向他寸关尺三支脉上一点,又教扯起他左手一般点过。叫声:“怪哉!此脉不比寻常。”便回身到后面公事厅里坐下,叫书僮去唤嬷嬷那扶那婆子进来,我自有话说。老嬷嬷出去对婆子说道:“老爷道你脉气有些古怪,唤你进后堂来,有话和你细讲。”

  那婆子起先还直僵僵的躺在地下,得了这个消息,分明似木做的跳虎,拨动了机括,一跳跳将起来。就地下拾起拐杖,也不用人扶持,把三步并做两步,闹松松的走进后堂去了,连老嬷嬷倒赶他脚跟不上,落后了几步。老管家看着笑道:“这乞婆原来会诈死,吓坏了人也。”

  却说严半仙在后厅,明晃晃点着一枝蜡烛坐着。看见婆子进来,慌忙屏去众人,唤他近前问道:“你那里居住?”婆子道:“老媳妇德安州人氏。”半仙道:“你休要瞒我,我看你人之形,兽之脉,其中必有缘故。”

  婆子暗暗想道:“好个先生料是瞒他不过。”见四下无人,慌忙跪下道:“实不相瞒,身是雁门山下老狐,因慕半仙大名,特求诊脉。”半仙道:“你的脉我已知道了,你不害别病,只害些救儿女的病。”慌得婆子连磕几个头方爬起来道:“太医是真仙,何止半也。老媳妇亲生止存下一男一女,今儿子被人射伤左腿,只要死不要活。”便将黜儿箭疮利害,备细说了一遍。

  半仙道:“疮却不妨事,只是筋骨有伤,便好起来,这左腿已比不得右腿,只怕要做个瘸子。”婆子道:“若得了性命,便损却一只腿,也是小事。待儿疮口合时,老媳妇还要率领他来到恩官宅上拜谢。”半仙道:“这个断不消得。我还有句话说,据你脉气,你女儿也有灾厄。”

  那婆子心头,又像被棒槌捶了一下。他见半仙以前语语灵验,又说出这句话来,如何不慌,便连忙道:“我女儿灾厄,当在何时,有烦恩官做个大方便,索性救取他则个,老媳妇生死不忘。”

  半仙道:“你女儿的灾厄,却有奇奇怪怪,连我也推详不出也,只在这一年半载上便见。大抵你们将兽假人,哄弄愚民,上无超形度世之学,下无惊天动地之术,一旦数穷命尽,鹰犬皆为劲敌矣。比如你儿子,早是射了左腿,若中着要害之处,虽卢医扁鹊,也只好道个可怜两字,似此却不枉送了一死。我看你右手尺脉,命根牢固;左手寸脉,心窍灵通。大有道缘。况你等生于山谷,入世不深,七情六欲,牵累尚少。何不趁此精力未衰,求师访道,一家儿脱落皮毛,永离苦厄,岂不美哉!”

  只这一席话,说得婆子泪下如雨,又磕下头去道:“多谢恩官指教。”

  半仙唤一个掌外科药的家童出来,吩咐取一丸九灵续命丹,又取两个膏药,各将纸来裹好,把与婆子,道:“此丸用好酒调服,自然没事。只是箭既入骨,只怕箭镞还在里面,若不取出,一生在里面作痛。可将温水洗净疮口,将此拔毒膏贴上,待他紫血流尽,淌出新血来,然后换过神仙接骨膏,百日之外,便可行动。”又道:“我方才嘱咐之言,都是好话,你须记取。”便唤老嬷嬷送他出去。

  那婆子接了药,谢了又谢,随着老嬷嬷走过前堂,撞见老管家还在那里守门,婆子又对他道个万福,起动莫怪。出了栅门,欢天喜地的去了。这里半仙心中也自骇然,更不向人说知。有诗为证:

  回生起死未为奇,兽脉人形那得知。
  心话一番终不泄,始知医术即仙机。

  却说那婆子连夜踰城而出,路上买了一大瓶无灰的好酒,直到德安州雁门山下。这里黜儿呻吟不绝,媚儿寸步不离的伴他。哥妹两个悬悬而望。一见婆子钻进土洞,欣喜无量。婆子将瓶酒烧得滚热,把这九灵续命丹用酒薄薄的调在磁瓯里面,扶起黜儿将药灌下去,又把些酒与他过口,如法将拔毒膏贴上患处。只见黜儿对着土床里面,一觉睡去,足足有三个时辰不醒。婆子和媚儿守着看他,都道:“他有好几日不曾合眼,这一番睡着,想是不疼痛了,这就见得药力。”看他腿弯里流下一堆脓血,膏药已自浮下,怕惊他睡,不敢动弹。

  少停黜儿醒来,叫道:“疮上好生奇痒难过。”婆子揭开膏药看时,脓血里面,隐隐露出一件东西,婆子将细草展净龌龊,把指爪去拨时,一个铲头箭镞随手而出。原来赵壹用的是个铲头箭,起初只拔出得箭干,那箭镞刺入骨中,未曾出得,当时心忙意乱,不及细看。到此方知半仙识见之高,亦见拔毒膏之妙处。婆子煎些解毒的草头汤,轻轻的与他洗净,只见骨损筋伤,肉开皮烂,淋淋的流出鲜血来,惨不可言。忙将神仙接骨膏烘开贴上,用些布绢之类,缓缓扎缚。过了一夜,明日又解开收拾一遍,如此七日,脓水俱尽。从此不去动他,调养到四五十日,里面长出新肉来,筋络也就和顺,勉强挣扎得起。半眠半坐,不敢出土洞之外。到百日满足,去了膏药,全然不觉。只曾经膏药贴处,赤光光的精肉,半根毛也不生出来。行动之时,左腿比右腿已自短了二寸。

  婆子兀自欢喜道:“严半仙说,只怕不免做个瘸子,今果然矣。可改姓名为左瘸儿,以识半仙之功。”自此唤做左瘸,亦名左黜,去了胡姓不用。

  一日,左瘸儿出了土洞,闲走一回。走到林子里面,正是旧时中箭之处。想道:“此仇如何不报!”跑回与母狐商议。那婆子正倚个土案坐着,闻此语,忽然吊泪。你道为何?这便是母狐道缘深处。正是:

  富贵场中,反招阴阳之患。
  灾殃受处,翻开道德之缘。

  毕竟婆子说出什么话来,这瘸子的仇还报得成报不成,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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