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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四年三月(1)


  三月壬申朔,监察御史王彭年言:“月朔、四孟、腊享太庙及奏告诸室,群官执事循奉典礼,殚竭精恪,惟恐不严。其在交接神明之际,先则祼地,次则献爵,为献官躬行之事;而瓒之实郁鬯、爵之实齐酒,今皆遣有司酌之,又以入于室,献官始受而祼、献。且有司贱隶,安得亵近祼献之实,交乎堂室之间?按开宝礼:(案“郁鬯醴齐”四句,系开宝礼文,下云“开元礼亦然”,则为开宝礼无疑。原本俱作“开元”,今改正。)郁鬯、醴齐,惟亲祠侍中赞酌之;遣官行事,则太尉亲酌之。开元礼亦然,未闻一委之有司也。望诏礼官博士讨论故常,举酌酒奉爵之义,称严祀钦奉之意;及郊坛诸祠酌酒奉爵礼文,皆请修定。”从之。

  诏:“融州管下旧系皇祐敕差置全家成丁系籍之户,每年遇教阅,并三丁抽一丁,两丁之家亦抽一丁赴教,其单丁者即二年一赴外,户内余丁依旧存留系籍,以备边防,更不教阅。”从广西经略司请也。

  东上閤门使、嘉州刺史、知雄州王崇拯为威州团练使,俟任满日令再任。驾部郎中邵篪权知郑州。

  甲戌,诏录张知白族子沂为郊社斋郎。

  吏部尚书兼侍读苏颂等奏:“臣等譔进汉、唐故事,得旨分门编修成册进呈。”诏以迩英要览为名。

  乙亥,中大夫、中书舍人刘攽卒。

  丙子,景灵宫衍庆殿亡北珠,(此据政目增入。政目云“勾当官行遣”,今附吕公孺云云,削此五字。)事下开封府,系治甚久。知府吕公孺言:“殿成,主者不一,又物之名数,代者未尝交也。且讳日宫嫔沓至,今有所亡,岂可尽指吏卒?狱虽具,顾非圣裁不可。”上深以为然。时幕人迁黼坐,误毁其角,当徒者数十人,公孺奏状而释之。(此以吕公孺墓志增入,更详考之。)

  戊寅,诏以季秋择日有事于明堂。

  诏故朝请大夫赵鼎与一子郊社斋郎,从吕大防请也。(鼎,治平御史。赵彦若志其墓。)

  右正言刘安世言:“臣伏自去年四月后来,凡十七次奏疏,论列胡宗愈罪状,乞行罢免,至今未蒙施行。臣闻齐桓公之郭,问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致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也。’臣每读至此,未尝不掩卷太息,以谓鄙夫固陋,烛理不明,人之所非,反以为是,众之为恶,复以为美,此乃愚者偏暗之常态,固不足论;若夫能知天下之善恶,如辨黑白而无疑惑之心,岂非知者有所不及?然而郭君反以此而亡国,其故何也?夫郭君能知善之为善、恶之为恶,则不可谓之不智。特以其见善而不能用,使君子无以自立,知恶而不能去,使小人足以成朋,因循积累,其害遂至于国亡,然则有天下者,可不视此以为戒乎?臣窃惟宗愈欺君乱法,毁灭廉耻,其罪恶显著,为中外共知者十有二事,臣固已极言之矣。自后相继奏章,申执前论,惓惓之恳,必已尽关圣览。若臣言为妄言,则是荧惑天听,诬陷大臣,宜正典刑,以威天下。若宗愈之罪如臣所奏,则是陛下知其恶矣,知恶而不去,此古人之所戒也。臣官在言责,实畏公议,苟不能排斥奸慝,振举纪纲,使群恶盛强,坏乱政事,则臣虽受异日之戮,亦无补国家之患。惟陛下辨之以早,断之以独,出臣前后章疏,付外施行,不胜幸甚!”

  又言:“臣伏自去年四月以后,凡十八次奏疏,论列胡宗愈罪状,乞行罢免,至今未睹施行,夙夕惭悸,如负芒刺。臣自领职以迄于今,知无不言,每蒙听纳,独是宗愈累章未出,窃惟圣虑所以兼容,必谓日月已深,艰于追褫,是以特屈公议,使之两全。万一如此,臣窃以为过矣。臣尝观仁宗皇帝用陈升之为枢密副使,是时,吕诲方在言路,指其私行,极力弹劾,仁宗初亦难之,而诲论奏不已,章至十八上,涉历数月,卒罢升之而后已。宗愈自始进用,不协物望,与升之无异,臣言宗愈之疏,其烦多与诲略同,而宗愈冒昧居位,又与升之月日不甚相远。岂仁祖能受尽言于昔,而陛下不能听之于今?吕诲能逐奸人于前,而臣不能去之于后?以微臣之谫薄,犹见贤而思齐;如陛下之圣明,岂知恶而不去?若谓进退执政,必有迹状,则臣按宗愈不无显罪。初除御史中丞,与见任宰臣明是姻家,隐而不言,盗取要任。当时幸人之不知,而知者亦不以告陛下,欺君乱法,孰甚于此!以至身任风宪,不修廉节,欠所居房缗,不肯偿还,送至开封争讼,御史弹纠,朝廷一切置而不问,玷辱国体,隳废台纲。宗愈坐此二罪,自合明行贬黜,而况其余奸慝事状尚多,陛下何故优容如此之久?臣又尝考寻吕诲所论陈升之章疏,不过以谓资历甚浅,闻望素轻,尹京无状,遽叨大用,疑其阴有趋附,由径而进;及升之妻有重表疏远之妹,嫁于中官,尝与往还,不避嫌疑。若此之类,止于数事,盖未有奸回贪猥如宗愈之甚者。臣备耳目之寄,而使陛下股肱心膂之任,容有此人,叨据经年,不能排斥,尚何面颜出入朝廷,而以谏官自名乎?臣若未至窜逐,终不敢缄默,以负陛下拔擢之意。伏望圣慈早出臣前后章奏,付外施行。”

  又言:

  臣辄沥血诚,仰渎天听,事出迫切,无复文饰,惟圣慈留意省览。臣自去年四月初八日延和殿与左司谏韩川同奏胡宗愈奸邪朋党,不堪大任,自后十九次上疏,条陈罪状,而五月中台臣亦有弹劾,迁延至此,未蒙施行。向者孙觉、杨康国相继辞职而去,独臣与川始终论列,未尝敢置。自十一月后,川见陛下未赐听纳,坚乞外补。臣本欲岁前上殿,更以公论开陈,而川别有除命,不复供职。臣以左右省并无谏官,拘碍文法,不敢独员乞对;同时言事之人,去之殆尽,臣若更顾身计,不为陛下亟辨邪正,则台谏之风日益衰替,奸慝之势日益盛强,实于圣朝所损不细,此臣所以愤懑感发,而不能自已也。

  臣历观祖宗以来,言者弹击执政,未尝有是非不决,枉直两存之理。今御史中丞李常、侍御史盛陶迫于众议,亦尝以宗愈为言,而依违观望,不敢深论。臣窃料其意,不过以谓陛下若逐宗愈,则常辈将欺罔搢绅曰:“朝廷用我之言,已罢执政矣。”若臣所论太过,忤旨获谴,则常辈初无切直之言,又可免责。进退无患,足以窃位。陛下用此等人为纲纪耳目之任,亦何补于圣德乎?臣非特患宗愈之污庙堂,又忧常等之坏风宪也。

  臣伏观陛下即政之初,首开言路,擢用忠良,使在台谏,如刘挚、王岩叟等论蔡确、章惇之罪,则陛下为之罢蔡确宰相,罢章惇知枢密院;又论张璪奸邪,则璪罢中书侍郎;孙觉等论韩缜不协人望,陛下用缜为右仆射才数月,遽令外补;傅尧俞等论李清臣无状,则清臣罢尚书左丞。自是四海之内,莫不歌颂厌服,以为陛下用人纳谏,有仁宗之风,故三四年间,公议得行,大臣知畏,奸人敛迹,君子道长,岂非用此道欤?今宗愈自进用以来,其朋党之外,无一人以为可者。其怀奸为利,与璪辈何远;其昏缪无补,则又甚于缜与清臣。岂陛下前日去此数人之易,而今日去一宗愈为难哉?

  臣读魏郑公之谏唐太宗曰:“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三年以后,见人谏诤,悦而从之;一二年来,不悦人谏,虽勉强听受,终有难色。”臣窃谓太宗之烈足以比迹汤、武,庶几成、康,然责之以备,则有愧于三代之隆者,特在于不能终始如一而已。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论语曰:“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愿陛下以古圣之言为法,以唐太宗之事为戒,无使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也。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臣之狂愚,逆陛下之心多矣,惟求诸道,则或有万一之补。伏望陛下以宗庙社稷为计,早罢宗愈,断之不疑;更择忠厚端正之人,置于言路,以代常等,庶几协力上裨圣治,天下幸甚!贴黄称:“臣叨被上恩,不次擢用,未能报塞万一,岂敢轻为去就?然自来论列执政,是非固难并立,言之悃愊,尽于此章。若圣意确然不回,则是臣言无补,须至援引故事,自求贬黜。况宗愈顾惜名位,不知廉耻,傥陛下务为优容,俟其自请,以理度之,必无是事。又虑君慈不欲出臣之奏,恐伤体貌,臣已一面申三省,乞奏请前后章疏付外施行去讫。伏乞早赐睿断,去邪勿疑,以慰天下之望。”

  又以状申三省云:“安世自去年后来,凡二十次具状论列胡宗愈除尚书右丞不协公议,及以欺君冒进、奸邪贪猥之罪十二事,条列以闻,乞行罢免,至今未奉指挥。重虑上件章疏不曾降出,伏乞特赐奏请付外施行。”

  又言:“臣伏惟前后二十次论奏胡宗愈罪状,乞行罢免,而圣德宽厚,务全体貌,章皆留中,未蒙施行。宗愈幸累疏之不出,盗据丞辖,包羞朞年,辱国已甚。臣忝居言路,职在绳纠,遂举弹文之大略,以申三省。宗愈并不避位,视事自如,中外指目,无不鄙笑。近世辅弼,毁灭廉耻,未见如此之极也。臣窃伏思念:舆情之所以共恶者,不过责其无耻之一节;而臣之所以深疾者,特诛宗愈之意尔。臣闻国家设谏官、御史之职,本欲肃正纲纪,防察奸邪,故风采扬振,贵贱震恐,非一二小臣敢作威福,盖朝廷上下之体,待此而后严也。今宗愈知台谏之弹劾,而力排公议,若无所睹,惟其以言者为不足恤,是乃陵蔑陛下之风宪。为大臣而有轻视人主之心,陛下纵欲赦之,其如朝廷何,其如天下何!使宗愈实无它罪,止有此事,犹在谴诃之列,而况欺君乱法,奸邪贪猥,罪状显著,至于数十,尚安足以预庙堂之论,处具瞻之地乎?伏望圣慈深加省察,以臣前后章疏付之有司,公行推究。若宗愈之罪如臣所言,即乞特赐睿断,早令罢出,若臣所论无实,亦乞重行窜逐,庶分邪正,以服天下。”

  己卯,尚书右丞胡宗愈为资政殿学士、知陈州。(刘安世言行录云:“安世申三省,凡二十次论胡宗愈,乞请章疏付外。翌旦,三省奏事罢,执政皆退,帘中有语云:‘右丞且住。刘某有章疏言右丞,知否?’宗愈对:‘不知言臣何事。’宣仁曰:‘章疏更不降出,右丞宜自为去就。’遂罢政。”此事当考。)

  详定制造水运浑仪所奏:“太史局直长赵齐良状:‘伏睹宋以火德王天下,所造浑仪,其名水运,甚非吉兆,乞更水名,以避刑克火德之忌。’案张衡谓之刻漏仪,一行谓之水运俯视图,张思训所造,太宗皇帝赐名‘太平浑仪’,名称并各不同。今新制备二器而通三用,乞特赐名,以称朝廷制作之意。”诏以“元祐浑天仪象”为名。(四年四月八日事,附许将等言前。)

  翰林学士许将等言:“详定元祐浑天仪象所先被旨制造水运浑仪木样进呈,差官试验,如候天不差,即别造铜器。今周日严、苗景等昼夜校验,与天道已得参合,臣等试验,昼夜亦不差。”诏以铜造,仍以“元祐浑天仪象”为名。

  其后本所又言:“前所谓浑天仪者,其外形如丸,其内则有玑有衡。其外形如丸,即可徧布星度,大率若本所造浑象之制;其内有玑有衡,即可仰窥天象,大率若本所造浑仪之制。若浑天仪,则兼二器有之,同为一器。既言浑天,则其为象可知,然于浑象中设玑、衡,使人内窥天象,以占测为主,故可总谓之浑天仪,其实兼仪、象而有之也。今所建浑仪、浑象,别为二器,而浑仪占测天度之真数,又以浑象置之密室,自为天运,与仪参合。若并为一器,即象为仪,以同正天度,则浑天仪、象两得之矣,此亦本朝备具典礼之一法也。乞更重作浑天仪。”从之。

  诏罢石州葭芦寨监酒税官,其商税令寨主并监押轮监。

  辛巳,诏上清储祥宫依图修盖,和雇工匠。(此据政目三月十一日所书增入。)

  甲申,尚书省言京西北路蔡、颍州界近来惊劫贼盗稍多,人民不得安居。诏蔡、颍州今后强盗三人已上及窝藏人,并权依重法地分施行,候盗贼衰息取旨。

  诏保甲出身使臣,昨添差充诸处指使,除合管职事外,不许别差权刑狱、钱谷、民政去处勾当。(编录册三月十三日圣旨。)

  是日,中书侍郎刘挚上书曰:

  臣待罪近辅,再历年所,日奏职事,亲闻德音,退伏思念:皇帝陛下以日跻之圣,上资慈训,而太皇太后陛下以宽仁之德,勤邦俭家,四年之间,用人立政,施德布惠,所以绥养天下,上以昭祖宗之盛业,下以为社稷无穷之休,天下之幸,万臣之赖也。臣于此时,得依日月之末光,备位辅佐,念虽杀身,何以报称。然臣尝读西汉之书,观孝文皇帝承高、惠之后,人心思治,而上方躬仁履俭,克勤率下。当时民俗醇厚,府库充羡,四方无犬吠之惊,亦可谓治安之世,而贾谊之论,乃谓:“方今之势,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火未及然,因谓之安。”及其忠愤之所发,至于恸哭流涕,臣尝怪其论之过也。其后不数十年,而治乱之迹,若合符契。臣于是知居安虑危之心,唯圣智乃能有之,而私忧过计之论,亦未可以迂而弃也。

  臣近与同列奏事延和殿,两蒙宣谕,大意今日朝廷之事,固已尽心,略有成法,唯以久远守之为念。又圣虑深远,因论及它日还政之后,任用左右,常得正人,则与今日用心无异,若万一奸邪复进,荧惑动摇,则反复可忧。然辨别邪正,全在一人,此乃持盈守成之大戒也,而皇帝陛下深加省领。臣退而叹息欢喜,以谓愚臣平日之所怀为国远虑者,正在此事,未及上达,而陛下先知之矣。区区之诚,虽殚千虑,何以及此?臣今因得敷陈本末,以毕其说,惟陛下宽其罪,试一览之。恭惟先皇帝以聪明睿知,承累世丕平之业,思欲力致太平,复见三代之盛,以汉、唐为不足道也。当时之议,以谓非国富则无以为也,非兵强则无以为也,非人才足用则无以为也。是三者,图治之伟论也。而当时辅臣如王安石、吕惠卿辈,不能副先帝委任之意,乃奋其私智,肆为乖谬,大失先帝之本旨。其富国也,则助役、青苗变而为聚敛之法;其强兵也,则保马、保甲流而为残扰之政;其用人也,则进辩给轻捷之子,以为适时,退老成敦厚之人,以为无用。于是四海兴议,而先帝颇知其事,故罢退安石等不用。继而王珪、蔡确之徒,尤不能将顺主意,踵事增患,而先帝又知政令有未便于民者,方将改作,遽以弃天下。忠臣义士至今长为先帝惜之者,常在此也。

  及皇帝陛下绍膺大历,太皇太后陛下同览万机,临御已来,法度之难久行者修完之,臣下之害政者改易之,正所以述成先帝之盛德美志,传于无穷,可谓备矣。自改更之后,在陛下无所愧也;天下公议正论,以为当然也;天下百姓莫不安乐,以为当然也。然陛下亦知有以为不然者乎?臣虽至愚,尚能臆度知之。夫前日之事,乃前日之人所缘而进者也。政在则人存,政异则人息。今譬之芟草也,枝叶虽除,根株尚在,能保其不复生乎?前者,二三大臣之朋党,皆失意怏怏,自相结纳,睥睨正人,腹非新政,幸朝廷之失思,欲追还前日之人,恨不能攘臂于其间也。今布列内外搢绅之间,在职之吏,不与王安石、吕惠卿,则与蔡确、章惇者,率十有五六,此臣所以寝食寒心,独为朝廷忧也。

  然臣之区区,非欲陛下苦治朋党也,朋党之大,亦岂易治哉?但欲陛下知其事,常加防察,不使得行其术则可矣。臣亦常深计其术矣,不过日夜窥伺间隙,异日可以进说,则造眩惑之谋,文饰奸言,以感激圣意,动摇政事而已。其所进之说,臣窃料之,其大者必为离间之计,此最易入易听,而其祸亦最大,不可不防其渐而深察之。其次又有二说:其一曰,先朝造法为治,而皇帝陛下以子继父,一旦听臣民之言,有所更改;其二曰,先朝之臣多不任用,如蔡确等受顾命,有定策之功,亦弃于外。此二说者,自人情言之,则浅近而易听;自义理考之,则无所取也。

  臣谨按:天下之治,有不可不因者,有不可不革者。可因者,虽乱世犹因之,故周武王克商,反商政,政由旧,是也。可革者,虽父道犹革之,故汉文除肉刑,至景帝改之;汉武造盐铁、榷酤,至昭帝罢之是也。自二圣临政,首进任司马光,其余辅臣继有出入者,天下之人晓然知道之所在,延颈跂踵,以望新政。而陛下又能虚己公心,开广言路,延纳忠谠于天下,无有远迩,上章论事,愿改政令者,莫知其数,而圣虑深远,犹再三谨重,有不获已,方取十之一二最大者,诏讲议施行之。如青苗、免役、保甲、保马、市易之类,敢不改乎?改之所以顺人心、救民命尔,岂喜变更哉?试考察今日百姓安与不安,便与不便,则改更是耶非耶,立可见矣。若谓凡继体之君,于先朝之政皆不可改,则古圣帝明王继政而有改者皆非耶?我祖宗之法,有久而不便者,先帝尝改之矣,亦可以为非邪?知所宜因,知所宜革,是先帝之志也。

  至如臣僚之进退,盖法既有改,则昔日缘法而进者,非己之便,稍自引去,而圣恩宽假,各尽礼数,独有一二奉法尤无状,如吕惠卿、吴居厚辈者方罢斥之,天下之议莫不以为允。是时,蔡确身为上宰,自请补外,继以家人犯法,言者沸腾,遂坐左迁;章惇亦以悖慢忿戾,无礼于君父而罢之,此岂固欲不用父之臣哉?盖法者,天下万世之公也。陛下纵欲以功而屈法,如天下万世何!夫皇帝陛下乃先帝之正嗣,承继大统,实天下之至公大义也。方先帝违豫弥留之日,与太皇太后陛下已有定命,宣示大臣,则大臣奉行而已,何策之定哉?岂可贪以为己功,常诵于口,假以谋进哉?古之所谓定策者,谓遭变之际,未知所立,大臣能于此时挺身忘祸,有所择而立之,以安社稷,则是策计由此人定之,故曰定策。古之人则汉霍光是也,今之人则韩琦是也。然霍光死才三年,宗族犯法衰废,未闻古今之论以宣帝为忘功臣也。故曰:“法者,天下万世之公也。”然则二说者岂足取哉?

  夫立政而违民,改之是也。而异论者非之,以谓改父之道,此岂公议哉?是谗间之说也。若昨者,陛下坐观政令未安,奸邪当路,生民咨怨,而恬不为虑,以避改易之小嫌,则得为孝乎?无乃负先帝所以传授皇帝陛下、顾托太皇太后陛下之心乎?而况不闻天下有此嫌也。

  大抵自司马光不幸死亡之后,朝廷之事,肯不顾患祸,身任其责者少矣,此固不能逃陛下之圣鉴。传曰:“百年之计,莫如植人。”夫所与共守天下,传之永久,非有同心一德,守正不惑之人,将谁托之?呜呼!君子小人之辨,何其难耶!君子之进,未尝有心于害小人,但远之而已;若小人进,必欲尽覆君子。所以今日邪正之士,不可以不早辨也。观汉元帝之世,弘恭、石显用事,是时贤士如萧望之、刘向、周堪之徒,上雅知其才用之,而忤恭、显,终抵以罪,或至于死。此无他,正人之势不胜也。仁宗皇帝庆历中,韩琦、富弼、范仲淹辈当代名臣,一时并进,其后未久,皆不免为小人谗毁排陷,相继逐去。然上赖圣明,终得免大祸,复被收进,建立功业者,内外多正人,奸不能胜也。故君子在上,小人失志,必为倾害之计。今朝廷清明,幸无恭、显之患,而陛下圣哲,好正直而恶邪佞,臣之所忧者,恐正人之势,不得如庆历时能胜小人也。

  小人之志,趋利而已。自二圣临御以来,开廓大度,并包同异,无所不容,宜皆得其尽心为用;而怏怏之人,尚敢阴怀二心,潜藏恚恨,投隙害政,依违观望者,彼诚见皇帝陛下渊默谦恭,未甚可否朝政,不知圣意他时所属,将谓天下之事未大定也。殊不知太皇太后陛下保佑辅翼之者,罔不备尽,而皇帝陛下虚心听纳,灼见是非者,盖已久矣。臣载念人主以一身临天下,其动止语默之微,上系宗社之重,下统生民之命,虽皇帝陛下仁圣之德,出于天禀,而修心正身之道,宜深有资于太皇太后陛下母仪之训也。

  昔者,周公之辅成王,复辟之后,作立政以戒用人,故成王宜民宜人,见于假乐之诗;作无逸以戒逸豫,故成王持盈守成,见于凫鹥之诗,后世称三代之隆者必先焉。霍光有功于汉室,而奸臣上官桀与藩王等谋为奸变,上书诬光之罪。是时,孝昭帝年十四,察见忠之与诈,诛灭桀等,益信任光,于是汉室几危而复安。臣不胜愚恳,伏望太皇太后陛下深念周公所以戒成王之意,拥佑开导,以成就皇帝陛下之德;凡人之才如何为正,如何为邪,事之理如何为是,如何为非,日夕讲论,以立万世不拔之基。伏望皇帝陛下深鉴古事,体汉昭帝之明,以辨忠邪,使它日奸言异论,不可得而入;常思太皇太后陛下之言,无疑于心,无怠乎听,庶以永承祖宗之业,天下幸甚!臣孤外之臣,蒙陛下拔擢不次,由言路而进,不敢避怨,不敢希恩,唯期循守公道,以报万一。然前日失意之人,其党布满内外,皆与臣为雠也。身迹惴惴,危若累卵,非陛下洞照愚直,力赐保全,安有今日?故臣缘近日两蒙宣谕之旨,辄为此言,以推广圣意。若使涓尘有助海岳,则臣虽死无憾。贴黄:“臣奏此书,别无施行,止为昨蒙宣谕,故因而欲推广圣意。愿无疑无懈,常以辨别忠邪为心,坚守今日政事,庶免他日奸谀之言可以浸润动摇,臣书大意如此而已。伏乞留中省览,使蝼蚁之诚,或补万一。”

  又贴黄:“今内外异议之人,日欲摇动陛下之政,不可不察者。昔时,王安石所行事,逆民而背理,然人不敢摇者,何谓也?盖有严刑峻责,言之者有罚,故人畏之,敢言者少也。今朝廷为政,顺民而循道,然人敢言者,何谓也?盖陛下宽仁大度,招言纳谏,唯恐人之不言,言之者无罪,故奸人妄意而作也。故役法一事,自元祐元年改作差法,乃是将祖宗差役法及先帝雇役法参而用之,又令监司、州、县博访利害,逐旋申明,自后四方论列不一,虽小官贱士,肆口所言,以申其愤,今其法摇动改变者,十之六七矣,近日又将科场一事,摇动荧惑。昨元祐元年,两制、侍从、台省臣僚,讲议定夺,凡一年有余,又经圣览,方此施行,亦是将祖宗先帝之法,合诗赋、经义为一科,是万世有利无害可行之法。今人情已定,止是安石之党,力要用经义。臣愿陛下坚守已行之法,勿为浮议所动。”

  又贴黄:“科场事,臣见与宰相已下参议,必为陛下坚守此良法,非久必须进呈。然为论列者不已,故先奏知,区区孤忠,惟冀省察。”(立进士试四场法,在四月十八日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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