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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二年三月(4)


  监察御史上官均言:

  臣昨于去年尝具疏论官宂之弊,乞行裁省,澄清入仕之源。继闻朝旨以臣封章下给事、舍人、吏部会议,近闻已上都省,事多仍旧,或略加裁损,以塞诏旨。臣窃恐议者习于耳目之故常,牵于人情之所不欲,而不深究利害之本末,请为陛下重论而详陈之。

  夫治天下之要,在官得其人,官得其人,在夫入流不滥。今之入流,可谓宂矣。其别有进士,有资荫,有摄官,有特奏名,有胥史,有纳粟。考其自幼向学,晓知义理,累试有司,考择详悉,无甚幸进者,莫如进士。然三年一取士,进士登第者仅五百人,而年老举人每次推恩者,不减四五百人,至于资荫、胥史之类,计三年之间,又不知授官凡几人。以此较之,特奏名与夫资荫、胥史之类,在籍者常多于进士。贤愚比肩,并趋吏部,故京官自承务郎至朝议大夫凡二千八百余人,选人一万余人,大使臣二千五百余人,小使臣一万三千余人。举天下之员阙,不足以充入仕之人,故吏部左右选用阙京朝及大小使臣官,大率须一年以上;选人须及二年以上,或三年而得阙;次之,远莫如选人居闲待阙,七年之间方成一任。入流之人,可谓宂且滥矣。计入仕之人,其有才可以治事,喜名可以为善,皆莫如进士,然常患于居闲之日多,在官之日少者,以杂流之宂占妨其仕进也。不清其源,欲才者之不滞,不可得也。才者滞于闲地,而使鄙浊昏耄之辈居杂职任,欲天下政事之治,不可得也。故臣前日奏论乞罢纳粟授官,裁任子之数,节特奏名之滥,增摄官之举数,抑胥史之幸进。四者既损,则进士有才之人不久于闲滞矣。

  臣窃以谓朝廷以资荫任子者,非谓其才行可尚也,以是恩宠而不绝其世也;以特奏名授官者,非谓其才德可用也,悯其困老而廪禄之也;俾胥史就任者,非谓其循法谨廉也,矜其勤力而岁久也。臣窃思之,设官分职,以待贤能,为人择官,以治政事。故不当推侥幸之恩,以害天下之公义,养不才之人,以妨有才之仕进。然而积习既久,非可遽革,故臣前日论奏乞定任子之恩,使有常数,则资荫不至宂矣;特奏举人以实历举数,俾就试省、殿,每等限定人数,则推恩不至滥矣;增广南摄官之举数,裁三省人吏酬奖之减年,则入流不至太幸矣。四者既加裁损,行之十数年后,则昏耄鄙浊之吏少,而进士可用之才不滞于闲地,待阙之日少,而居职之日多,天下之政事未有不治者也。

  臣窃以谓修立法制,为国远计,但当度理之是非、事之利害耳,不必待人人悦之而后为便也。自近年以来,官宂可谓甚矣。若不思澄损,数年以后,仕进益滥,鄙耄愈多,才者愈困,天下政事将愈不治矣。臣窃意会议之臣非不知官宂之弊,然聚论半年,执笔相顾,不敢少加裁损者,畏世俗之讥议也。夫畏世俗之讥议,而不计朝廷之利害,悯鄙耄之不进,而不思才者之闲滞,非策之善也。臣愿诏执政大臣检会臣前章,详议官宂之弊,深加澄省,实非小补。(均前章附元年八月二十六日。)其后,均又请对,面陈官宂之弊不可不革,太皇太后嘉纳。均请行法先贵近,太皇太后曰:“当自我家始也。”(均前奏在元年八月二十六日,此据均家传增入。三年十一月乙丑,始裁减宰执以下奏补恩。十二月甲寅,太皇太后裁减本家。因均请对不得其时,因附再章下。)

  侍御史王岩叟言:“臣伏见翰林学士苏轼上言,乞出内帑钱帛,补常平元数三千万贯、石,尽以买田募役事,欲一变陛下成法,所系甚大。原无朝旨令下三路相度,其详定役法所专辄行下,窃恐三路郡县人情惊扰,妄疑国家别欲更张。陛下方务以安静养天下,今日之事,不宜轻有动摇。伏望圣慈先诏执政大臣深究可否,如执政大臣皆以为可,更乞下近臣集议,近臣又以为可,然后访之四方,未为晚也。臣欲乞速赐指挥详定役法所,追收三路相度文字,及令分析行下因依闻奏。”

  岩叟又言:

  伏见苏轼建议乞尽发天下所积常平宽剩钱斛三千万贯、石,买田募役,欲卓然立一大事,自陈五利、二弊。臣窃考五利皆难信之辞,二弊皆必然之理,然未足以尽也,臣与士大夫深究其说,又得十弊,为陛下列之。

  无知之民苟于得也,初或应募佃地,三五岁间,或以罪停,或以疾废,或老且死,其家无强丁以代役,则当夺其田而别募,乃是中路而陷其一家于沟壑。此一弊也。

  富民召客为佃户,每岁未收获间,借贷周给无所不至,一失抚存,明年必去而之他。今一两顷之空地,佃户挺身应募,室庐之备,耕稼之资,刍粮之费,百无一有,于何仰给,谁此主当?此二弊也。

  近郭之田,人情所惜,非甚不得已不易也。今郡县官吏迫于行法,或倍益官钱,曲为诱劝,或公持事势,直肆抑令。愚民之情,一生于贪利,一出于畏威,不复远思,容肯割卖。洎官钱入门,随手耗散,遂使兄弟启交争之患,父子有相怨之家,旧章既隳,美俗亦坏。此三弊也。

  良农治田,不尽地力,故所获有常,所利无尽。今应募之人,知官田终非己业,耕耘种殖定不致力,务劫地力,以苟所收,所收浸薄,其去益轻。此法果行,数年之后,不独变民田为官田,将见坏好土为瘠土。此四弊也。

  前日以钱雇役,患在市井之小人,今日以田募役,又止得乡村之浮客,均之不可为郡县。此五弊也。

  弓箭手虽名应募,实不离家,有事则暂时应用,无事则终岁在田。虽或轮次上番,自亦不妨农事,非如其余色役,长在公门,犹闻未足者难招,已招者时去。引之为比,不切事情。此六弊也。

  第三等已上人户,皆能自足,必不肯贪佃官田,愿充永役。今既立法,须第二等以上人户许充弓手,第三等以上许充散从官以下色役,乃是以给田募役之名,得揭簿定差之实。既云百姓乐于应募,何故第四等以下即须要第一等、第二等户委保?一有逃亡,便勒保人承佃充役,仍是知其不可,曲为之防。既不能措下户于安业,又不能跻上户于乐生。此七弊也。

  民间典卖庄土,多是出于婚姻丧葬之急,往往哀求钱主,先为借钱,后方印契,略遭梗碍,犹必陈辞。今卖之入官,官吏艰阻,事节必多,设法虽严,终难杜绝。或已申官欲卖,令佐未暇亲行相验,或已定价卖到,未有投名人情愿承佃,未敢支钱,抑留多日,百姓欲罢则不能,欲诉则无路。此八弊也。

  应募之人,若尽纳贫民,则水旱凶饥,何以禁其流徙?若皆收募上户,则支移、折变,却当并在何人?此九弊也。

  朝廷患不理去官、赦降原减之法为太重,方诏有司更定,而又立此条,盖议者自度其难,而专欲以力制事,以法驱人。若缘久远召募不行,官吏并科违制,又不以赦降去官原减,则凡历三路郡县之吏,无全人矣。此十弊也。

  臣虽陈十弊,止百姓有司之事,未及社稷计也,盖有大可惜者三焉。陛下之所恃以为国者,祖宗之成法也。成法之中,天下共以为利而不可改者,莫大于差役之法。陛下复之,而行之方几日,今率然献议而欲变之。此大可惜者一也。有天下者,常以得民心为难也。自陛下与百姓休息,人人之心以父母戴陛下矣。保而勿失,安乐之福足以无穷,何苦而欲扰之?此大可惜者二也。内帑之所藏,常平之所积,积之甚艰,国家宜留以备仓猝,纾百姓之急。今平居无事,而欲倾竭之,不知将何以待非常?此大可惜者三也。

  臣诚愚不足以知天下事,徒知天下苍生不容再误,故尽愚忠而无所避。愿陛下守成法,固人心,爱国用,为庙社生灵无穷之计,天下幸甚!乞下臣章与轼之议参考而择之。

  贴黄称:“建议者云:‘给田募役,真先帝本意。’臣契勘熙宁七年五月,因李承之奉使陕西,于役法内修立奏请施行,次年四月,即降朝旨寝罢。若非先帝意已释然明知其不可,何由有后来指挥?乞下中书省检寻本末文字详究。又建议者云:‘弓箭手已有成法,无可疑者。’臣按:元丰元年,河东经略使韩绛奏,以麟、府、丰三州招置到弓箭手逃亡及放免外,其阙额人,自来为地土瘠薄招刺不得。元初招置之时,惟仰借请官中牛具、农器、钱斛以徇目前之利,复值连年不丰,官给口食养育,逃免者二千人,逋欠钱斛一万七千余贯、石,及有不会农作,只在城市卖熟食之人,其空闲地土,又大半砂瘠不堪耕种。此奏具在,乞赐考详。又建议者云:‘系官田先问见佃人,若无丁应募,或自不愿充役者,方得别行召募。’按三路百姓佃官田者甚众,往往父祖相传,修营庐舍,种植园林,已成永业。一朝夺去,遂使何归?臣恐大伤民情,非陛下今日意也。”

  三路,元丰八年人户见佃户绝荒田都共一万一千六百八十顷有零:河北三千八百三十八顷,河东三千一百七十八顷,陕西八千六百七十一顷。(朱光庭奏议第五卷与岩叟此奏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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