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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五年十月(1)


  冬十月丁丑,以太常丞、检正中书户部公事邓润甫为集贤校理、直舍人院、同知审官东院。初,曾布举润甫经筵馆职,诏取润甫应制科进卷,至是始擢用之。

  戊寅,太子中允、集贤校理吕惠卿为天章阁侍讲、同修起居注、管勾国子监。上初欲召见乃除差遣,王安石请先除差遣。上曰:“惠卿有吏材,恐不须令在经筵。”安石曰:“惠卿经术明,前已为说书,今不当罢,亦自不妨别主判,欲令勾当国子监,或令同检正五房。”上曰:“且令专管勾国子监。”

  知华州吕大防言:“九月丙寅,少华山前阜头谷山岭摧陷,其下平地东西五里、南北十里,溃散坟裂,涌起堆阜,各高数丈,长若堤岸,至陷居民六社凡数百户,林木庐舍亦无存者。并山之民言,数年以来,谷上常有云气,每遇风雨即隐隐有声。是夜初昏,略无风雨,山上忽雾起,有声渐大,地遂震动,不及食顷,即有此变。已检录存恤死伤人户。”诏遣兵部郎中、判太常寺王瓘乘驿致祭,仍建道场,并赐陷没之家钱有差,其不能葬埋者官为葬祭之。又遣内侍冯宗道抚问。此据吕大防集。本志云:华州郑县石子陂山摧地涌,覆田百有余顷,压死九百余人。

  庚辰,诏陕西都转运司:“应华州山谷摧陷,地土涌裂处,见存人户地产,如因变移不堪耕种者,量口数给与户绝没官田;如阙种粮、牛具,以常平钱谷贷之,免出息,宽为输限;仍人各别赐钱有差。”此即本纪所书,附注九月二十一日。

  诏:“麟府州归投蕃部,前以新附,储蓄未充,所给口食,如合住支,可且减半,至来年十月罢。”

  详定编敕所、开封府奏:“定夺沂州军贼李则,依条合斩刑,上从按问,欲举自首减二等。奉旨,依其沂州官吏失入李则死罪,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定夺不当官,并取勘闻奏。”此据密院时政记十月五日事。十一月二十二日丁卯,张商英责官,当考。

  辛巳,荆湖南路转运判官、太子中允王子韶知高邮县。御史张商英言其资性憸佞,巧于自媒,及不葬父母。王安石曰:“子韶固不为端良,但比其他憸人尚有尺寸之能。又顽然为奸不变者尚多,故亦且用之。今罢去,却当与一合入差遣。”遂有此命。

  癸未,检正中书五房公事曾布等言:“近奉诏详定恩例,今具条上。公主子与殿中丞、孙光禄寺丞,壻太常寺太祝,外孙试衔知县;亲王壻大理评事,外孙初等职官监当,女之子壻试监簿;应宗室缌麻以上女壻试衔知县,袒免判、司、主簿或尉。”从之。本志初等职官下无监当字。

  诏秦凤路缘边安抚司以官钱买镇洮军蕃部田置弓箭手。

  王安石白上曰:“姚原古勘李定等,故变易情状,其意有所附会而然也。”上曰:“勘见有情弊否?”安石曰:“情弊如何勘见,但事理分明如此,而故变易情状。又教道所推勘人作欵,若无情弊,何故如此。”上曰:“当得何罪?”佥曰:“杖一百,该去官。”上曰:“与冲替情理轻。”安石曰:“诈欺如此,似不宜作轻。”上曰:“于法已是无罪。”乃已。安石又白上曰:“陛下遇君子小人不分明。为天下须用君子,若用小人必乱。然则陛下于君子当厚,虽有不及,尚且宽假,况其无罪。若于小人,即恐不当宽假。陛下于小人每事宽假,于君子乃不能无疑。君子以礼义廉耻事陛下,非为利禄也。若为利,即舍礼义廉耻,何往而不获利?以礼义廉耻事陛下而不免于疑,不知君子何须为陛下致身竭力。君子小人诚难知,然忠信即君子,诞谩即小人。诞谩明白,方更宽假,不肯致法;未尝见其诞谩,乃更怀疑,所以小人未肯革面,君子难为自竭。陛下但有所疑,即子细穷究;若究其诞谩,便可致法;若未见其诞谩,即须以君子之道遇之,不可遇君子以待小人之道。如姚原古事,陛下已是不能究穷作奸之本,于作奸之末又务宽假,此极为好恶不明。然陛下好恶不分明非特此一事,臣以谓陛下于君子小人宜加明察。”原古初见四月十七日。

  甲申,引进副使、带御器械高遵裕为西上閤门使,荣州刺史、入内供奉官李宪为礼宾副使,西京左藏库使孙直为左藏库使,其余使臣、选人、蕃官、效用等改官减磨勘年,赐银绢有差,以收复镇洮军之劳也。十七日王安石论李宪,可考。

  赐秦凤路缘边安抚司钱一万缗,于镇洮军建僧寺,以大威德禅院为额。

  丙戌,上批:“枢密院言:‘四方贼盗,朝廷近多不知。’问进奏院,乃称‘中书条约须十人已上,又须强恶者,乃许申提点刑狱司录奏,故非十人及州县奏者并退回。昨有德州通封奏状,本院却收接进呈。’与枢密院所言不同,何故?”王安石曰:“旧例,贼五人以上即取旨降札收捉。中书乞自今奏到十人以上,或虽不及十人,情理凶恶,乃降札收捉。其余依条合奏外,仍付提点刑狱司类聚,半年一奏,中书点检最多路分,取旨施行。”上曰:“如此,则法更密于旧。进奏院如此,必作奸。”冯京曰:“当是误认新条。”上曰:“密院又言,为行役法后,所以多盗贼,故中书不令奏,言京东多贼盗,然京东元未行役法。”安石曰:“适会丰年,故少贼盗。若贼盗多,臣亦未敢任责。不知陛下推行得如何政事,便要百姓皆不为盗贼也!”

  丁亥,上批付王韶:“闻木征杀李都克占父子,都克占侄乞汉兵借助复绚,可详定。如当乘此机会,即以时经制。”

  上谓王安石曰:“文彦博称市易司不当差官自卖果实,致华州山崩。”安石以为官未尝自卖果实也,且曰:“华州山崩,臣不知天意为何,若有意,必为小人发,不为君子。汉元时日食,史高、恭、显之徒,即归咎萧望之等,望之等即归咎恭、显之徒。臣谓天意不可知,如望之等所为,亦不必合天意。然天若有意,必当恕望之等,怒恭、显之徒。”上因叹人臣多不忠信。安石曰:“陛下勿怪人臣不忠信也。‘有臣三千惟一心’。”又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此周武王时也。非特武王时,如尧、舜、禹、汤、文、武之时皆如此。望之与恭、显等更相谮愬,乃元帝时。赵憬、裴延龄之徒倾害陆贽,乃唐德宗时。杨嗣复、陈夷行之徒交相非毁忿争,乃唐文宗时。陛下能为尧、舜、禹、汤、文、武所为,即群臣自当同心同德,若与汉元帝、唐德宗同道,即不须怪人臣多乖戾不忠信也。此事陛下但当自反而已。”安石又欲令诸司库务系市易务,行人买纳上供物处,令提举市易司管辖。上曰:“如此,必致人言,以为所买物不良。”安石曰:“不如此,则库务公人利于诸路科纳,必非理邀索拣退,行人无由肯揽。”上曰:“今行人扑买上供物亦易尔。前宋用臣修陵寺,令行人揽买漆,比官买减半价,不知市易司何故乃致人纷纷如此,岂市易司所使多市井小人耶?”安石曰:“市易司无小人,一有违法,便加案治,虽有小人,亦不敢为小人之事。如陛下所称,乃是小人,缘陛下于诞谩之人曲示含容,所以小人之志得行。”安石又白上:“凡有奏中书者,乞一一宣谕考校,若架造事端,动摇人情使怨怒,即臣所无奈何。如唐垧乃为人诳,以臣已商量送审官,与合入差遣,此垧所以妄发。如唐垧固不足惜,如薛向即朝廷方收其用,屡为人诳,以臣商量差向出外,向既不能无利心,即不能无忿怒,或因忿怒妄发,即朝廷复失一薛向,于国计乃为可惜。”上曰:“何故如此?”安石曰:“陛下御人臣之道,未有以禁其如此。”上曰:“但要利害明耳。”安石所云诳垧及向者,指冯京也。

  戊子,诏:“诸州军驻泊钤辖、都监、监押与知州、军同管驻泊军马,在城钤辖、都监、监押与知州军、通判同管屯驻、就粮本城军马,内屯驻、就粮仍与驻泊兵官通管辖差使,其河北、河东、陕西诸路帅府所在州、军,即通判与在城兵官更不通管。”

  己丑,诏秦凤路缘边安抚司,以渭源、庆平堡隶镇洮军。镇洮岁赐公使钱三千缗,可权增二千缗,候有杂支钱即住支,以经制之初,费用不给故也。

  庚寅,朝献景灵宫。

  壬辰,诏镇洮军造船置水手及壮城兵,共以五百人为额。先是,王韶以洮水自北关下结河,泝流至香子城,可通漕,故有是诏。

  诏提举在京宫观寺院,自今武臣横行使及两省押班以上为提举,余为提点。

  先是,李若愚解内侍押班,枢密院特令提举庆基殿,添支二十千。王安石以为庆基殿旧无提举官,虽石全彬有军功,又以都知罢带留后,亦但为提点,添支十千耳。若愚朋比外廷为奸,妄沮王韶事者也。且内臣不宜崇长之,恐须改正。上曰:“竢即令密院改正。”安石曰:“若愚奸邪尤难知,其病去,是天佑陛下聪明,不然荧惑多端,恐陛下未易察。近日大臣以陛下听信近习之故,多挠法阿媚近习,此事极非所以观示天下。”于是创立此条。

  他日,安石白上曰:“学士旧多提举宫观,陛下指挥罢差。都知、押班自祖宗以来只提点宫观,今却改为提举,月添支十千至二十千。学士虽容有非其人,然以道德事陛下,以论思为职事,比都知、押班不宜轻。今学士即一概罢差宫观,都知、押班却更每月与增十千至二十千,臣不知都知、押班禄赐为薄为厚,若禄赐已厚,何须如此!”上曰:“近习自祖宗以来如此,如霞帔之类,学士不得,都知、押班乃得之。”安石曰:“祖宗以来虽若此,陛下欲跻圣德及尧、舜之道,即不知此事在所消在所长?祖宗时崇长此辈,已是不当,然只令提点宫观,陛下更改令提举,增与添支,臣恐不须如此。假如学士有以病退者,陛下必不肯令提举宫观。今若愚以病废,只令提点庆基殿,已是过优,又令提举,实为非理。”上曰:“此事乃密院误。”安石曰:“陛下以为误,中外观听孰不以为误。陛下必欲好恶是非出己,必不欲为近习所移。然陛下有所好恶,近习能因事疑陛下心,故令好恶不明。陛下有所是非,近习能因事疑陛下心,故令是非不果。陛下以近习故,好恶不明,是非不果。此大臣不知义命以利害事陛下者,所以不能不阿媚此辈也。”上曰:“事有因时宜,如穆王命太仆,亦非不重。”安石曰:“太仆官固不轻,穆王所以命之者,使之怀忠良,使之正而已,非假借名位礼数令躐等也。”上曰:“此辈岂尽小人?亦必有忠良。近日裁制已不少,添支微末,亦非分外,亲近左右使令之人,不可使怀怨望。”安石曰:“此辈固有忠良,假令非忠良,若陛下御之以道,即虽小人,自当革面而为君子;若陛下不能御之以道,即今天下所望以为君子者,变为小人多矣。况此辈岂可保信。若愚等差遣事,陛下似未能御之以道,臣所以未敢保此辈忠良。近日法制虽裁制此辈徼幸事不少,然此辈比外廷臣亦未为失所。苟不以理分裁之,则是后义先利,不夺不厌;苟以理分裁之,则此辈未宜怨望。如大臣最宜避其怨望,要处之有义不使失所而已。今一人以义事陛下,以义裁制近习,一人以利事陛下,以利崇奖近习,此所以激怒近习,令生怨望,陛下岂可不察!陛下谓此辈亦有忠良,臣亦谓如此。然陛下当以道揆其言,则所谓忠良者,果非邪慝;若不能以道揆,即臣恐陛下所谓忠良者,未必非邪慝也。盘庚无敢伏小人之攸箴,小人之言不可忽。况此辈选择亲近,所寄亦不轻,非为小人也,则其言岂可忽。然古人以言为箴者,为其由正道以治病故也。若不由正道治病,乃妄刺要害,即箴亦能有杀人之理。陛下受小人攸箴,亦恐不可不审。”

  初,程昉之再迁官也,安石言昉功多赏不厚,欲升昉资序。上令与昉都钤辖请受,王珪乞且与钤辖。上曰:“昉自合入钤辖,既云酬奖,当与都钤辖。”珪曰:“密院言内臣无作都钤辖者,昉亦止欲得钤辖耳。”安石曰:“昉未尝以资序为言也。”宋昌言:“往修河时,称昉资序深,但为中书使昉故,密院不与勘会理资序。”上既批出与昉都钤辖,明日又令再进呈取旨,及再呈,上曰:“闻密院言路分都监无条例以资考平入钤辖、都钤辖,数任有功乃特迁,今当何以处昉?”珪又乞与昉钤辖,安石曰:“昉资序自合入,无以赏其买草之功,欲且与钤辖,候三年除都钤辖。”上曰:“善。”上又言:“路分都监、钤辖,于条都无著定资序。”安石曰:“虽无条,然自有熟例,如宫观提举、提点,密院亦未尝有条。”上曰:“李若愚提举,已令改正矣。”

  是日,安石留身,上问安石何以处陈升之,安石曰:“升之故相位,本在臣上,陛下当自决,非臣所敢预。”上固问之,安石固辞。上曰:“朕与卿计此,卿勿固辞。”安石曰:“陛下欲如何?”上曰:“中书必不可容,与郡可乎?”安石曰:“升之以人望亦可驱使,顾陛下御之如何尔,恐不当与郡。”因白上:“李宪论功转一官,减磨勘三年足矣。密院乃拟定,依诸司副使例更超转一资,前此未尝有如此例也。此与李宪所系利害亦不多,密院所以如此者,陛下知其说否?宪迁礼宾副使,在初九日。此乃密院与中书同进呈,臣既论其不可,方改定。盖藉此为质验,激怒李宪,以为密院欲厚赏其功而中书不肯也。以陛下崇信此辈,故欲借其力沮害正论。诸如此类甚众,陛下当审察,不当使奸臣得计。”上曰:“近习亦有忠信者,不皆为欺,不可以谓皆如恭、显。”安石曰:“臣固以谓如此,若为恭、显小人,便谓近习之言,都不可听,即为卢杞、李林甫小人,便谓大臣都不可信,可乎?盖先王于君子、小人之言无所不听,亦无所偏听,虽尧于舜亦询事考言,决其是非,然事有难知,此浸润所以得行,故先王难任人,畏‘巧言令色孔壬’。”上曰:“小人不过以邪谄合人主,人主有好邪谄,即为其所中。”安石曰:“人主要闻道,若不闻道,虽不好邪谄、好正直,即有人如刘栖楚叩头出血谏争,却阴为奸私邪慝,而无术以揆之,亦不免乱亡。自古惟大无道之君,乃以恣睢致乱亡。如汉元帝非不孜孜为善,但不闻道,故于君子、小人情状无以揆之,而为小人所蔽。陛下试读石显传,天下后世皆知其为奸邪,能害当时政事,然求其显然罪状即不可得,自非人主闻道即不能见微,不能见微即为此辈所蔽,至于衰乱而不悟。陛下不迩声色,忧勤政事,可谓有至仁之资,然要揆君子、小人情状,决天下大计,须闻道;苟能闻道,即声色玩好不能累其心,不必强勉而后能胜也;君子、小人之情状来接于我,即有以应之,不必劳耳目思虑而后能察也。三公以论道为职者,必以为治天下国家,不可以不闻道故也。”陈瓘论曰:宦者四星在皇居之侧,其人近至尊,国家安宁则其身亦安,尤当自异于疏远之臣也。故善为计者莫如爱国。国以忠贤为本。忠贤者,兆民之命也,护民之命,则贤者亦必与之矣。曹日升方危难之时,不顾万死,颜真卿深与其忠,但以一言助之,共成王事。巷伯有疾谗之心,孔子取焉。先圣之所取、后贤之所与,皆以其忠信而已矣。神考谓近习亦有忠信者,此圣主公平之训也。一于爱国之谓忠,公议信之之谓信。马存亮非不憎宋申锡也,而能救申锡一门之祸,舍己爱憎,存国大体。其所为如此,公议不以为信,可乎?魏弘简之于裴度,则既憎其人,又沮其军,遂使臣盗不除,为国之患。其所为如此,天下岂以为忠乎?是故持正论者,其类不同,而同乎爱国;为奸计者,其类不一,而一于图私。然则所谓沮害正论,奸臣得计者,果独在于近习耶?神考之取忠信,岂非公平之词哉!吕强请赦党人,杨复光泣忠武周岌,严遵美力辞两尉,张承业极谏横费,如此之类,皆忠于国家而信于公议者,岂可谓古有恭、显曾害忠良,便以为今日之人都无可听者乎?汉诏公卿子弟为郎,以补宦官之职,侍于殿上。当时谋者,正谓其人都不可听,故欲以此而代彼也。新经义既取其说,而日录又欲变乱旧规,自以为此乃宗庙社稷久长之计。鸣呼!太祖皇帝规模宏远,保全内外,国本强固,私家亦宁,一百五十年矣,长久之计何以加此,何为而忽欲变更也?自有经义以来,凡三十余年,而王氏学术始见窟穴,计谋秘奥,包藏深远,章惇不知也,蔡京虽凶果敢行,而亦不能深察其谋,主此谋者,蔡卡而已矣。序辰、洵武,其心腹也,阴挟计数,用新经、日录之术,算人于谈笑之中,陷人于简册之内,使人习之而不觉,信之而不疑,积日累年,然后令人大悔恨也。既往之事不可追矣,未来之事岂可不以为鉴哉?然则今当何鉴,莫如忠信爱国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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