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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二年(1065)正月


  春正月丁卯,诏夏国主谅祚,自今泾原、秦凤路熟户及弓箭手地分,不可更行侵扰。始,朝廷遣王无忌赍诏责谅祚,谅祚迁延弗受诏,而因其贺正使荔茂先附表自言起兵之由,归罪于我边吏,辞多非实,故复以诏戒谕焉。谅祚终勿听。

  编排中书诸房文字、屯田员外郎王广渊直集贤院。上在藩邸,广渊因上左右时君卿献其所为文及书札,上爱其才,故特命以此。知谏院司马光言:“广渊虽薄有文艺,其余更无所长。于士大夫间好奔竞,善进取,称为第一。向以初任通判排编中书文字,二年之间,堂除知舒州,荐绅已相与指目为侥幸。今既留不行,又骤加美职,安得不取外朝怪惑?陛下方騳政之初,欲简拔天下贤材,置诸不次之位,以率厉群臣,而执事之臣不能称陛下意。前此用皮公弼权发遣三司判官,今又用广渊直集贤院,将何以使天下之人尚廉耻之节,崇敦厚之风乎?若陛下龙潜之时,广渊果曾以文章自达于左右,此尤不可。汉卫绾不从太子饮,景帝即位,宠待绾过于他臣。周张美以钱谷私假世宗,而世宗终薄其为人。广渊若当仁宗之世私以文章献于陛下,为臣忠谨者肯如是乎?陛下今日当治其罪,而又赏之,将何以厉人臣之节也?”光凡再论列,讫不报。

  癸酉,参知政事欧阳修言:“谅祚猖狂,渐违誓约。朝廷御备之计,先在择人。而自庆历罢兵以来,当时经用旧人,唯户部侍郎致仕孙沔尚在。沔守环庆,养练士卒,招抚蕃夷,恩信著于一方,今虽七十,闻其心力不衰,飞鹰走马,尚如平日。虽中间曾以罪废,弃瑕收使,政是用人之术。欲乙朝廷察访,特加奖用,庶于人才难得之时,可备一方之寄。”诏以沔为资政殿学士、知河中府。

  修尝奏西边事宜曰:臣伏见谅祚狂瞽,衅隙已多,不越岁必为边患。臣本庸昏,不达时机,辄以外料敌情,内量事势,鉴往年已验之失,思今日可用之谋,虽兵不先言,俟见形而应变,然而因敌制胜,亦大计之可图。谨具条陈,庶裨万一。

  臣所谓外料敌情者,谅祚世有夏州,自彝兴、克叡以前,止于一镇五州而已。太宗皇帝时,继捧、继迁始为边患,其后遂陷灵、盐,尽有朔方之地。盖自淳化、咸平用兵十有余年,既不能翦灭,遂务招怀。适会继迁为潘罗支所杀,其子德明乃议归款。而我惟以恩信,复其王封,岁时俸赐,极于优厚。德明既无南顾之忧,而其子元昊亦壮,遂并力西攻回纥,拓地千余里。德明既死,地大兵强,元昊遂复背叛。国家自宝元、庆历以后,一方用兵,天下骚动,国虚民敝。如此数年,元昊知我有厌兵之意,遂复议和。而国家待之恩礼,又异于前矣。号为国主,仅得其称臣,岁予之物,百倍德明之时,半于契丹之数。今者谅祚虽曰狂童,然而习见其家世所为,盖继迁一叛而复王封,元昊再叛而为国主,今若又叛,其志可知,是其欲自比契丹,抗衡中国,以为鼎峙之势尔。此臣窃料敌情在于此也。

  夫所谓内量事势者,盖以庆历用兵之时,视方今边备,较彼我之虚实强弱,以见胜败之形也。自真宗景德二年盟北虏于澶渊,明年始纳西夏之款,遂务休兵,至宝元初元昊扰叛,盖三十余年矣。上下安于无事,武备废而不修,庙堂无谋臣,边鄙无勇将,将愚不识干戈,兵骄不知战陈,器械朽腐,城郭隳颓。而元昊勇鸷桀黠,其包蓄奸谋,欲窥中国者累年矣。而我方恬然不以为虑,待其谋成兵具,一日反书来上,然后茫然不知所措,中外震骇,举动仓皇。所以用兵之初,有败而无胜也。既而朝廷用韩琦、范仲淹等,付以西事,极力经营,而勇夫锐将亦因战陈稍稍而出,数年之间,人谋渐得,武备渐修,似可以枝梧矣。然而天下已困,所以屈意忍耻,复与之和。此庆历之事尔。今则不然。方今甲兵虽未精利,不若往年之腐朽也。城垒粗常完葺,不若往年之隳颓也。土兵、蕃落增添训练,不若往年寡弱之骄军也。大小将校曾经战陈者往往尚在,不若往年魏昭炳、夏随之徒绮纨子弟也。一二执政之臣皆当时宣力者,其留心西事熟矣,不若往年大臣茫然不知所措者也。盖往年以不知边事之谋臣,驭不识干戈之将,用骄兵执朽器,以当桀黠新兴之敌,此所以败也。方今谋臣武将、城垒器械不类往年,而谅祚狂童不及元昊远甚。往年忽而不思,今幸已先觉,可以早为之备。苟其不叛则已,若其果叛,未必不为中国利也。臣谓可因此时,雪前耻,收后功,但顾人谋何如尔。若上凭陛下神威睿算,系累谅祚君臣献于庙社,此其上也。其次,逐狂敌于黄河之北,以复朔方故地。最下,尽取山界,夺其险而我守之,以永绝边患。此臣内量事势,谓或如此。

  臣所谓鉴往年已验之失者,其小失非一,不可悉数,臣请言其大者。夫敌情变诈,兵交陈合,彼徉败以为诱,我贪利而追之,或不虞横出而为其所邀,或进陷死地而困于束手。此前日屡败之戒,今明习兵战者亦能知之。此虽小事,亦不可忽。所谓大计之谬者,攻守之策皆失尔。臣视庆历御边之备,东起麟、府,西尽秦、陇,地长二千余里,分为路者五,而分为州为军者二十有四,而军州分为寨为堡为城者又几二百,皆须列兵而守之。故吾兵虽众,不得不分,所分既多,不得不寡。而贼之出也,常举其国众合聚为一而来,是吾兵虽多,分之为寡,彼众虽寡,聚之为多,以彼之多击吾之寡,不得不败也。此城寨之法既不足自守矣。而五路大将所谓战兵者,分在二十四州军,欲合而出,则惧后空而无备,欲各留守备而合其余,则数少不足以出攻,此当时所以用兵累年,终不能一出者以此也。夫进不能出攻,退不能自守,是谓攻守皆无策者,往年已验之失也。

  臣所谓今日可用之谋者,在定出攻之计尔,必用先发制人之术,乃可以取胜也。盖列兵分地而守,敌得时出而挠于其间,使我处处为备,常如敌至,师老粮匮,我劳彼佚。昔周世宗以此策困李景于淮南,昨元昊亦用此策以困我之西鄙。夫兵分备寡,兵家之大害也,其害常在我。以逸待劳,兵家之大利也,其利常在彼。所以往年贼常得志。今诚能反其事,而移我所害者予敌,夺敌所利者在我,则我当先为出攻之计,使彼疲于守御,则我亦得志。凡出攻之兵勿为大举,我每一出,彼必呼集而来拒,彼集于东则别出其西,我归彼散,则我复出而彼又集。我以五路之兵番休出入,使其一国之众聚散奔走,无时暂停,则彼无不受其困矣。此臣所谓方今可用之谋也。

  盖往年之失在守,方今之利在攻。昔至道中亦尝五路出攻矣,当时将相为谋不审,盖欲攻桀黠方强之国,不先以谋困之,而直为一战必取之计,大举深入,所以不能成功也。夫用兵至难事也,故谋既审矣,则其发也必果,故能动而有成功也。凡用兵之形势,有可先知者,有不可先言者。臣愿陛下遣一重臣出而巡抚,徧见诸将,与熟图之,以定大计。凡山川道里蕃汉步骑出入所宜,可先知者悉图上方略,其余不可先言,付之将率,使其见形应变,因敌制胜。至于谅祚之所为,宜少屈意含容而曲就之,既以骄其心,亦少缓其事,以待吾之为备。而且严戒五路,训兵选将,利器甲,蓄资粮,常具军行之计,待其反书朝奏,则王师暮出,以骇其心而夺其气,使其枝梧不暇,则胜势在我矣。往年议者亦欲招缉横山蕃部,谋取山界之地,然臣谓必欲招之,亦须先藉胜捷之威,使其知中国之强,则方肯来附也。由是言之,亦以出攻为利矣。

  凡臣之所言者,大略如此。然臣足未尝践边陲,目未尝识战陈,以一儒生偏见之言,诚知未可必用,直以方当陛下劳心西事、广询众议之时,思竭愚虑,备刍荛之一说耳。又言:

  臣近曾上言谅祚为边患,朝廷早宜图御备,及乞遣一重臣亲与边将议定攻守大计等事,至今多日,未蒙降出施行。臣窃见庆历中元昊作过,时朝廷轻敌翫寇,无素定之谋,每遇边奏急来,则上下皇恐,仓卒指挥,既多不中事机,所以落贼奸便,败军杀将,可谓痛心。今者谅祚以二十万兵寇秦、渭两路,掳掠焚烧,数百里间,扫荡俱尽,而两路将帅不敢出一人一骑,则国威固已挫矣。谅祚负恩背德如此,陛下未能发兵诛讨,但遣使者赍诏书赐之,又拒而不纳,使者羞愧,俛首怀诏而回,则大国不胜其辱矣。当陛下临御之初,遭此狂童,威沮国辱,此臣等之罪也。

  臣谓陛下宜赫然发愤,以边事切责大臣。至于山川形势,有利有不利,士卒勇怯,孰可用孰不可用,何处宜攻,何处宜守,何兵宜屯某地,何将宜付某兵,如此等事甚多,皆陛下圣虑所宜及者。臣谓陛下宜因闲时御便殿,召当职之臣,使按图指画,各陈所见,陛下可以不下席而尽在目前,然后制以神机睿略,责将相以成功。而陛下以万几之繁,既未及此,两府之臣如臣等日所进呈,又皆常程公事,亦未尝聚首合谋,讲定大计。外则四路边臣,自贼马过后,亦不闻别有擘画。臣恐上下因循,又如庆历之初矣。

  近者韩琦曾将庆历中议山界文字进呈,此边事百端中一端尔。盖琦亦患事未讲求,假此文字为题目以牵合众人之论尔。自进呈后,寻送密院,至今多日,亦未曾拟议。臣以非才,陛下任之政府,便是国之谋臣,若其谋虑浅近,所言狂妄,自可黜去不疑。臣昨因目疾,恳求解职,曲蒙圣恩,未许其去。既使在其位,又弃其言而不问,使臣尸禄厚颜,何以自处?所有臣前来所上奏状,欲望降付中书、密院,与韩琦山界文字一处商量,若其言果不足取,弃之未晚。

  礼院奏:请自今文武臣薨卒,当辍朝者,皆辍闻之明日。从之。

  丁丑,案原本作辛丑,误。赐许、蔡州见钱钞十万贯,令和籴以救饥人,仍命驾部员外郎李希逸提举。

  壬午,命供备库副使孟渊等十九人往开封府界及京东西、淮南路募兵。去年九月己卯,初募开封府界及京东西、淮南饥民少壮者为厢、禁军。

  司马光言:

  近闻朝廷于在京及诸路广招禁军,其灾伤之处又招饥民以充厢军,臣愚以为国家从来患在兵不精,不患其不多。夫兵少而精,衣粮易供,公私充足,一人可以当十,遇敌必能取胜。兵多而不精,则衣粮难赡,公私困匮,十人不足以当一,遇敌必致败亡。此利害之明,灿如指掌,不为难知也。是以太祖皇帝之时,天下兵数不及当今十分之一,而犹日加选练,简去羸老,专于精锐,故能征伐四夷,混一区夏。自景德以来,中国既以金帛绥怀外服,不事征讨,至今六十余年,是宜官有余积,民有余财,而府库殚竭,仓廪空虚,水旱小愆,流殍满野,其故何哉?岂非边鄙虽安,而冗兵益多之所致乎?此乃天下所共知,非臣一人之私言也。

  庆历中,赵元昊叛,西边用兵,朝廷广加召募,应诸州都监、监押募及千人者,皆特迁一官,以此之故,天下冗兵愈众,国力愈贫。近岁又累次大拣厢军,以补禁军之数。即日系籍之兵,已为不少矣,何苦更复广招禁军,及招饥民以充厢军?臣不知建议之臣曾与不曾计较今日府库之积,以养今日旧有之兵,果为有余为不足乎?此盖边鄙之臣,庸愚怯懦,无他材略,但求添兵;在朝之臣,又恐所给之兵不副所求,他日边事或有阙败,归咎于己。是以不顾国家之匮乏,只知召募,取其虚数,不论疲挆无所施用。此群臣容身保位,苟且目前之术,非为朝廷深谋远虑建经久之画也。

  谚曰:“多求不如省费。”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今以十口之家,衣食仅足,顿增五口,必不能赡。若不顾囤中之粟,笥中之帛,所余几何,而惟冗口是贪,能无穷匮乎?国家之势,何以异此。群臣既不能为陛下忠谋,陛下又不自以为忧,则谁当忧之?臣恐边臣之请兵无穷,朝廷之募兵无已,仓库之粟帛有限,百姓之膏血有涯,不知国家长此沈瘵,何时当瘳乎!

  臣又闻即日当灾伤之处,军无见粮,煮薄粥以饲饥民,犹不能给,况刺以为兵,将以何物养之终身乎?且畎亩农民止因一时饥馑,故流移就食,若将来丰稔,则各思复业。今既刺以为兵,是使之终身失业也,于官于民,皆为非便,谋策之失,孰甚于此。臣愿陛下断自圣志,速降指挥,应在京及诸路并宜罢招禁军,但选择将帅,训练旧有之兵,以备御四夷,不患不足。其灾伤之处,州县不得妄招饥民以充厢军,但据所有斛斗,救接农民,俟向后稍丰,使各复旧业,则天下幸甚!

  自陛下践阼以来,臣不自知其狂愚,见朝廷政令有未便,差除有未当,屡献瞽言,浼渎天听。陛下未尝为之变一政令,改一差除,若臣者亦可以不言矣,然犹区区献言不已者,诚耻居位而不言,不耻多言而见厌也。

  甲申,诏命官寻医侍养,许差送还公人如例。

  度支判官、太常博士、集贤校理邵亢为直史馆、颍王府翊善、同判司农寺,令于皇子两位供职。帝尝召对群玉殿,访以世务,曰:“学士真国器也。”故命为王府官。

  丁亥,诏贡院如南省发榜故事,合格者以名闻,俟敕下乃发榜。

  戊子,河北提点刑狱王靖奏:“准中书札子,今年恩冀深瀛沧州、永静乾宁军所役春夫,令过寒食乃入役。虽日长易得功料,缘妨农人春种,兼邢、洺、德州夫赴恩、冀、深、瀛州役,过寒食入役,则四月上旬然后得归。欲乞且依旧敕,于寒食前半月入役。”从之。初,用都水监奏,令寒食后入役,而御史傅尧俞送伴敌使,奏闻百姓纷然以为非便,弗听。至是,靖又言,乃报可。

  是月,莱州民吕升以父权丧明,割腹探肝,切之以啖权,权复能视,而升不死。自后如升者众,不可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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