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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化五年(994)正月


  春正月甲寅朔,上制元旦、除夕诗各二章,赐近臣,俾之属和。翰林学士张洎,上表解释诗意,凡数千言。上甚悦,命宰相召至中书奨谕。

  先是,上谓翰林学士韩丕曰:“卿早在嵩阳,当时辈流,颇有遗逸否?”丕以田诰及杨朴、万适对,上悉令召之。诏下,而诰卒。朴至,对于便殿,不愿仕进,上赐以束帛,与一子出身,遣还乡。适最后至,公交车拒之,不得见,寓居京师半年,几至寒饿。丕时巳罢翰林,因为上言其事,甲子,命适为梁县主簿。始受,太医赵自化怪其色变,为诊脉曰:“君将死矣!”适犹勉赴朝谢,举止山野,人皆笑之。后数日,果卒。朴,圃田人;适,宛邱人,俱以歌诗得名。自化,洛阳人也。

  上语蒙正曰:“夫否极则泰来,物之常理。晋、汉兵乱,生灵凋丧殆尽。周祖自邺南归,京城士庶,皆罹掠夺,下则火光,上则彗孛,观者恐栗,当时谓无复太平日矣。朕躬览庶政,万事粗理,每念上天之贶,致此繁盛,乃知理乱在人。”蒙正避席曰:“乘舆所在,士庶走集,故繁盛如此。臣常见都城外不数里,饥寒而死者甚众,未必尽然。愿陛下视近以及远,苍生之幸也。”上变色不言。蒙正侃然复位,同列咸多其亢直。

  它日,上欲遣人使朔方,谕中书选才而可责以事者。蒙正退,以名上,上不许。他日又问,复以前所选对,上亦不许。他日又问益急,蒙正终不肯易其人。上怒,投其手奏于地曰:“何太执耶!必为我易之。”蒙正徐对曰:“臣非执,盖陛下未谅尔。”因固称:“其人可使,余不及。臣不欲用媚道妄随人主意以害国事。”同府皆惕息不敢动,蒙正搢笏俛而拾其书,徐怀之而下。上退,谓亲信曰:“是翁气量我不如。”既而卒用蒙正所选,复命,大称旨。上于是益知蒙正能任人,而嘉其有不可夺之志。(此二事并据富弼所作蒙正神道碑,别本实录“火光”“彗孛”等语乃至道元年正月壬戌,又载吕端、苏易简对答,与此不同,今不取。)

  初,右谏议大夫许骧知成都府,及还,言于上曰:“蜀土久安,其民流窳易扰,愿谨择忠厚者为长吏,使镇抚之。”时东上閤门使吴元载实代骧为成都。元载颇尚苛察,民有犯法者,虽细罪不能容,又禁民游宴行乐,人用胥怨。王小波起为盗,元载不能捕灭。于是,东上閤门使郭载受命知成都,行至梓州,有日者潜告载曰:“成都必陷。公往,亦当受祸。少留数日,则可免。”载怒曰:“天子诏吾领方面,阽危之际,岂敢迁延!”遂行。

  先是,李顺引众攻成都,烧西郭门,不利,去,攻汉州、彭州,戊午、己未两日,连陷之。载既入城,贼攻愈急,己巳,城陷。载与运使樊知古斩关而出,帅余众奔梓州。

  李顺入据成都,僭号大蜀王,改元曰应运,遣兵四出侵掠,北抵剑关,南距巫峡,郡邑皆被其害焉。

  灵州及通远军皆言赵保吉攻围诸堡寨,侵掠居民,焚积聚。上闻之,怒曰:“保吉叛涣砂碛中十年矣,朝廷始务含容,赐以国姓,授以观察使,赐予加等,俸入优厚,仍通其关市,又以绥、宥州委其弟兄,可谓恩宠俱隆矣。乃敢如是,朕今决意讨之。”癸酉,命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继隆为河西兵马都部署,尚食使尹继伦为都监,以诛保吉。

  上始闻李顺攻劫剑南诸州,命昭宣使、河州团练使王继恩为西川招安使,率兵讨之。军事委继恩制置,不从中覆。诸州系囚,非十恶、正赃,悉得以便宜决遣。(实录及会要并于此下即书以张咏知成都。按成都记及他书,咏至成都乃今年九月。继恩出师,知成都当郭载死,雷有终代之,咏又代有终者。实录、会要皆误矣。实录既于此下即书咏知成都,四月辛丑又书张咏知封驳司,按此,则其误明甚,然咏知封驳亦在前矣,此岂申命耶?按宋祁所作墓铭、韩琦所作碑,乃是春除,既而留不行,及秋乃令赴任。)

  吏部尚书宋琪上书言边事,曰:

  臣顷任延州节度夷判官,经涉五年,虽未尝躬造夷落,然常令蕃落将和断公事,岁无虚月,戎夷之事,熟于闻听。大约党项、吐蕃,风俗相类,其帐族有生、熟户,接连汉界、入州城者谓之熟户,居深山僻远、横遏寇略者谓之生户。其俗多有世雠不相往来,遇有战斗,则同恶相济,传箭相率,其从如流。虽各有鞍甲,无魁首统摄,并皆散漫山川,居常不以为患。

  党项界东自河西银、夏,西至灵、盐,南距鄜、延,北连丰、会。厥土多荒隙,是前汉呼韩邪所处河南之地,幅员千里。从银、夏洎青、白两池,地惟砂碛,俗谓平夏,拓拔,盖蕃姓也。自鄜、延以北,地多土山柏林,谓之南山,野利,盖羌族之号也。

  从延州入平夏有三路:一、东北自丰林县苇子驿至延川县,接绥州入夏州界;一、正北从金明县入蕃界,至芦关四五百里,方入平夏,是夏州南界;一、西北历万安镇经永安城,出洪门,至宥州四五百里,是夏州西界。我师如入夏州之境,宜先招到接界熟户,使为向导,其强壮有马者,令去官军三五十里,踏白先行。缘此三路,土山柏林,溪谷相接,而复隘陿不得成列,蹑此向导踏白,可使步卒多持弓弩枪鋸随之,以三二千人登山侦逻,俟见坦途宁静,可传号勾马,遵路而行,我皆严备,保无虞也。

  长兴四年,夏州李仁福死,有男彝超擅称留后。当时诏延州安从进与李彝超换镇,彝超据夏州,固不奉诏,朝廷命邠州药彦稠总兵五万,送从进赴任。时顿兵城下,议欲攻取,军储不继,遽命班师。而振旅之时,不能严整,失戈弃甲,遂为戎人之利。

  臣又闻党项号为小蕃,非是勍敌,诚如鸡肋。若得出山布阵,止劳一战,便可荡除。深入则馈运艰难,穷追则窟穴幽邃,莫若缘边州镇,分屯重兵,俟其入界侵渔,方可随时掩击,非惟养勇,亦足安边。凡乌合之徒,势不能久,利于远斗,以骋兵锋,莫若持重守疆,以挫其锐。彼无城守,众乏糇粮,威赏不行,部族分散,然后密令觇其保聚之处,预于麟、府、鄜、延、宁、庆、灵、武等州约期会兵,四面齐进,绝其奔走之路,合势击之,可以翦除,无緃类矣。仍先告谕诸军,击贼所获生口资畜,许为己有,官司不问。如此,则利诱于心,人百其勇也。

  灵武路自通远军入青冈峡五百里,皆蕃部熟户。向来人使商旅经由,并在部族安泊,所求赂遗无几,谓之“打当”,亦如汉界逆旅之家宿食之直也。此时大军或须入其境,则向导踏白,当如夏州之法。况彼灵州,便是吾土,刍粟储蓄,率皆有备,缘路五、七程,不烦供馈,止令逐部兵骑,裹粮轻赍,便可足用,谚所谓“磨镰杀马”,劫一时之力也,旬浃之余,固无阙乏矣。

  又臣曾受任西川数年,经历江山,备见形胜要害。利州最是咽喉之地,西过桔柏江,去剑门百里,东南去阆州,水陆二百余里,西北通白水、清川,(案宋史地里志,清州乃绍庆之羁縻州,白水砦亦属绍庆黔江县,原本作青州误。)是龙州入川大路,邓艾于此路破蜀,至今庙貌存焉。其外三泉、西县,兴、凤等州,并为要冲。请选有武略重臣镇守之。奏入,上密写其奏,令李继隆、王继恩等择利而行。

  左正言、直昭文馆王禹偁言:

  伏矩国家出偏师讨李继迁,臣有便宜,比欲论奏,忽奉差使,仍放朝辞。奔命以来,在公少暇,必料天威大振,逆竖已擒,尚恐稽诛,敢伸前志。

  臣淳化二年任商州团练副使之日,故团练使翟守素两曾夏州驻泊,因与臣同看报状,伏见李继迁进奉事。是时,臣离阙下才是数月,守素因问臣云:“继迁几时有银州观察使之命?”臣遂言七月间在中书当直,曾除此官,兼赐改姓名,恩渥优异。守素言:“此贼未是由衷,必恐终怀反侧。”又言:“继迁曾被左右暗箭射之,横贯于鼻,偶然不死,今面上疮痕尚存。”臣自闻此语,常贮于心,以为此贼不必劳力而诛,自可用计而取。

  况讨伐之义,权变为先,引古证今,取则不远。汉光武时,彭宠据有渔阳,攻伐未下,家奴窃发肘腋,斩首而来。唐元和中,李师道父子盗据全齐四五十年,崛强难制,其裨将刘寤倒戈攻城,遂至族灭。近代梁太祖时,刘知俊兄弟以同州叛入李茂贞,梁祖下诏曰:“有捉得知俊者,赏钱一万贯,与节度使。得其弟者,赏钱五千贯,与刺史。”一月之间,生擒其弟。

  谚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兵法曰:“使贪使愚。”言贪者利其财,愚者不计其死也。今继迁本是匹夫,偷生假息,苦无财利,以结人心。伏望圣慈察臣愚见,明数罪恶,晓谕蕃戎及部下逼胁之徒,边上骁雄之士,多署赏赐,高与官资,但如梁太祖捉刘知俊兄弟,信赏必行,使左右生心,蕃戎并力,继迁身首,不枭即擒。恐小蕃力所不加,则少以官军应接,何必苦烦睿略,多举王师。且自陕以西,岁非大稔,加之馈饷,转恐凋残。河北虽是丰登,须修边备。况此贼通连北敌,朝廷具知,周亚夫所谓“击东南而备西北”,正在此时也。不可忿兹小竖,弗顾远图。

  臣本自草莱,擢居台阁,虽罹谴放,寻沐甄收。每欲酬恩,恨无死所,智小谋大,惟俟诛夷,报国捐躯,岂复顾虑。(此据禹偁奏议附见。本传云屡献讨贼迁便宜,此疏盖其一也。又本传云:自解州召还,为左正言,俄直昭文馆,求外任以便奉养。时使曹州决狱,就知单州,赐钱三十万。至郡十五日,召为礼部员外郎,复知制诰。按直昭文馆在四年十一月,改礼外、知诰在五年四月。此云“虽罹谴放,寻沐甄收”,当是召还为左正言、直昭文馆以后。又云“忽奉差使,仍放朝辞”,当是决狱曹州时。因正月命李继隆讨继迁,故附正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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