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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三年(3)


  三月,己卯朔,日中有黑子。

  庚辰,中书侍郎兼御营副使朱胜非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兼御营使。

  金人攻江阴,至夏港,距城八里而近。守臣胡纺遣统制官王㬇等拒敌,且谓签书判官厅公事李易曰:“吾曹有死城郭之义,公有母,宜少避。”易归告其母蒋氏,蒋氏誓同生死,闻者感泣。既而金人以有备,亦引去。

  和州防御使马扩上言前计之误失:“翠华奄处淮甸,泥于请和,势力日益穷蹙,此误计也。信王脱于拘囚,结集忠义,所得壮勇不啻数十万,日望王师相为策应,乃以群言谮沮,禁其渡河,反使金人签军南渡,既连破大名、东平,略不为备,遂使金人大肆蹂躏,此失计也。金人远来,人马疲乏,且自争玉帛子女,饱其负载,兼淮西仍金民兵,彼顾前无利,计后有害;又有江北不及渡者,西兵与诸军溃卒,往往夺路,会合于范琼;敌又睥睨金陵、镇江,守把舟船,而天雨连降,平地水发,道涂泥泞,马步俱不能进,是以敌心顿沮,不思渡江以迫大驾。此皆上天眷祐有宋许陛下得以图回。臣今辄以机速利害,画为三策:愿陛下幸巴蜀之地,用陕右之兵,留重臣以镇江南,委健吏以抚淮甸,破敌人之计,回天下之心,是为上策;都守武昌,襟带荆湖,控引川、广,招集义兵,屯布上流,扼据形势,密约河南诸路豪杰,许以得地世守,用为屏翰,是为中策;驻跸金陵,备御江口,通达漕运,亟制战舰,精习水军,厚激将士,以幸一胜,观敌事势,预备迁徙,是为下策。若贪顾江湖陂泽之险,纳探报之虚言,缓经营之实绩,倚长江为可恃,幸敌人之不来,犹豫迁延,候至秋冬,使敌人再举,驱集舟楫,江、淮千里,数道并进,然后悔其已晚,是为无策。”累数千言,皆切事机。

  辛巳,尚书左丞叶梦得初执政,帝谕之曰:“今日兵、食二事最大,当择大臣分掌。”门下侍郎颜岐等颇疾之,乃语知杭州康允之曰:“上欲以次对授公,而为左丞沮止。”允大怒,与其将曹英谋,以为陈通馀党在者三千馀人,闻梦得秉政,不自安,皆谋为乱,帝不信,岐等证之。梦得与朱胜非旧不相能,胜非入相,首言梦得议论不协。会杭州士民上书讼梦得过失,有及其闺门者。诏以梦得深晓财赋,可除资政殿学士、提举中太一宫兼侍读,提领户部财用、充车驾巡幸顿递使。梦得执政凡十四日而罢,辞不拜,遂径归卞山。

  向德军节度使、御营使司都统制王渊同签书枢密院事,仍兼都统制。

  渊自平江赴行在,遂有是命,诸将多不悦者。渊轻财好义,家无宿诸,每曰:“朝廷官人以爵,使禄足代耕。若切切事锥刀,爱爵禄,我何不为富商大贾耶!”

  尚书吏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孙觌试户部尚书。

  资政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江、淮、两浙制置使吕颐浩为江南东路安抚制置使兼知江宁府。自乾德以来,辅臣以本职典藩者,惟吕馀庆、郭逵及颐浩。

  壬午,诏:“新除签书枢密院事王渊,免进呈书押本院公事。”

  初,扈从统制、鼎州团练使苗傅,自负世将有劳,以渊骤得君,颇觖望;威州刺史刘正颜,常招降剧盗丁进等,以赏薄怨望;又渊既荐正彦,后檄取其所予,兵,正彦执不遣,以此怨渊。帝在维扬,入内内侍省押班康履颇用事,妄作威福,诸将多疾之。及幸浙西,道吴江,左右宦者以射鸭为乐;比至杭州,江下观潮,中官供帐,赫然遮道。傅等切齿曰:“汝辈使天下颠沛至此,犹敢尔耶!”有中大夫王世修者,能甫兄子也,靖康末,知荥泽县,以守御功改京秩,遂为傅幕宾。世修常疾阉宦恣横,为尚书右丞张徵言之,徵不纳,乃退为正彦言之,正彦曰:“君言甚忠,当与君同去此辈。”俄闻渊入右府,傅、正彦以为由宦者所荐,愈不平,遂与世修及其徒王钧甫、马柔吉、张逵等谋先斩渊,然后杀内侍。钧甫、柔吉,皆燕人,所将号“赤心军”。议已定,是日,宰相朱胜非奏言:“王渊除命,诸将有语。”乃令渊依执政恩例,不与院事。

  傅等即部分兵马,且使人告渊以临安县境有剧盗,欲出兵捕之。康履之从者有得小黄卷文书,卷末字两行,曰“统制官田押,统制官金押。”履问:“此何谓也?”曰:“军中有谋为变者,以此为信号,从之者书其名于后。”履密以奏。帝命履至都堂谕胜非,使召渊为备。胜非问:“知其谋否?”覆曰:“略知。期以来早集于天竺寺,方谕其意,田即苗,金即刘也;诈言谋于城外以误渊,使遣部曲出外耳。”胜非即召渊告之。日暮,渊遣一将将精兵五百人伏于寺侧。是夜,城中惊惶,居民杜门不敢出,皆通夕不寐。

  癸未,神宗皇帝忌,百官行香罢,制以检校少傅、奉国军节度使、制置使刘光世为检校太保、殿前都指挥使,百官入听宣制。苗傅,刘正彦令王世修仗兵城北桥下,俟王渊退朝,即摔下马,诬以结宦官谋反,正彦手斩之。遂遣人围康履家,分兵捕内官,凡无须者皆杀。

  傅揭榜于市,正彦即与傅拥兵至行宫北门外,卫士出刃以指其军,傅、正彦遂陈兵于门下。中军统制官吴湛,与傅等通,为囊橐,被甲持刃守宫门,宫门亟闭。时尚书右丞张徵方留身曲谢,康履遽前奏:“有军士于通衢要截行人,履驰马获免。”帝召朱胜非等告之。胜非曰:“吴湛在北门下营,专委伺察非常,今有报否?”帝曰:“无也。”俄而湛遣人口奏:“傅、正彦手杀王渊,以兵来内前,欲奏事。”帝大骇愕,不觉起立。胜非曰:“既杀王渊,反状甚著,臣请往问之。”及门,吴湛迎语曰:“人已逼,门不可开。”胜非、徵遂与门下侍郎彦岐、签书枢密院事路允迪急趋楼上,傅、正彦与钧甫、柔吉、世修、逵等介胄立楼下,以竿枭渊首。胜非厉声诘问专杀之由,吴湛引傅所遣使臣入内附奏曰:“苗傅不负国家,止为天下除害耳。”

  知杭州康允之见事急,率众官扣内东门求见,请帝御楼慰谕军民,不然,无以止变。俄独召允之入,日将午,帝步自内殿,登阙门,盖杭州双门也,百官皆从。权主管殿前司公事王元大呼曰:“圣驾来!”傅等见黄盖,犹山呼而拜。帝凭栏呼傅、正彦问故,傅厉声曰:“陛下信任中官,赏罚不公,军士有功者不赏,内侍所主者乃得美官。黄潜善、汪伯彦误国至此,犹未远窜。王渊遇敌不战,因交康履,乃除枢密。臣自陛下即位以来,立功不少,顾止作遥郡团练使。臣已将王渊斩首,中官在外者皆诛讫,更乞康履、蓝珪、曾择斩之,以谢三军。”帝谕以“内侍有过,当流海岛。卿可与军士归营。”傅曰:“今日之事,尽出臣意,三军无预焉。且天下生灵无辜,肝脑涂地,止缘中官擅权。若不斩履、择,归寨未得。”帝曰:“知卿等忠义,已除苗傅承宣使、御营都统制,刘正彦观察使、御前副都统制,军士皆放罪。”傅不退,其下扬言:“我等欲迁官,第须控两匹马与内侍,何必来此!”帝问百官:“策安出?”主管浙西安抚司机宜文字时希孟曰:“中官之患,至此为极,若不悉除之,天下之患未已。”军器监叶宗谔曰:“陛下何惜一康履!姑以慰三军。”帝不得已,命吴湛执履,捕得于清漏阁仰尘上,卫士擒至閤门,遂以付傅等,即楼下腰斩之,枭其首,与渊首相对。希孟,君卿子也。

  履既死,帝谕傅等归寨。傅等因前,出不逊语,大略谓:“上不当即大位,将来渊圣皇帝来归,不知何以处?”帝命朱胜非缒出楼下,委典谕之。傅请隆祐太后同听政,及遣使金人议和。帝许诺,即下诏书,恭请隆祐太后垂帘,权同听政。百官皆出门外。傅、正彦闻诏不拜,曰:“自有皇太子可立,况道君皇帝已有故事。”张逵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之事,当为社稷百姓。”又曰:“天无二日。”众皆惊愕失色。百官复入言:“傅、正彦不拜。”帝问故,众莫敢对,希孟独曰:“有二说:一则率百官死社稷;一则从三军之言。”通判杭州事浦城章谊叱之曰;“此何等语也!三军之言,岂可从耶!”帝谓胜非等曰:“朕当退避,但须禀于太后。”胜非言:“无此理。”颜岐曰:“若得太后自谕之,则无辞矣。”帝乃令岐入奏,又命吴湛谕傅等曰:“已令请太后御楼商议。”是日,北风劲甚,门无帘帷,帝坐一竹椅,无藉褥,既请太后御楼上,即立楹侧不复坐,百官固请,帝曰:“不当坐此矣。”

  少顷,太后御黑竹舆,从四老宫监出宫。太后不登楼,内侍报帝,密语帝曰:“太后欲出门谕诸军,如何?”执政皆以为不可,曰:“若为邀去,奈何?”胜非曰:“必不敢!臣请从太后出,传道语言,可观群凶之意。”遂肩舆出立楼前见傅等,执政皆从之。傅、正彦拜于舆前曰:“今百姓无辜,肝脑涂地,望太后为天下主张。”太后曰:“自道君皇帝任蔡京、王黼,更祖宗法度,童贯起边事,所以招致金人,养成今日之祸,岂关今上皇帝事!况皇帝圣孝,初无失德,止为黄潜善、汪伯彦所误,今已窜逐,统制岂不知!”傅曰:“臣等已议定,岂可犹豫!”太后曰:“待依所请,且权同听政。”傅等抗言必欲立皇子,太后曰:“以承平时,此事犹不易。况今强敌在外,皇子幼小,决不可行。不得已,当与皇帝同听政。”正彦曰:“今日大计已定,有死无二,望太后早赐许可。”太后曰:“皇子方三岁,以妇人之身,帘前抱三岁小儿,何以令天下!敌国闻之,岂不转加轻侮?傅、正彦号哭固请,太后不听。”傅、正彦呼其众曰:“太后不允所请,吾当解衣就戮。”遂作解衣袒背之状。太后复呼之曰:“统制名家子孙,岂不明晓?今日之事,实难听从。”傅曰:“三军之士,自早至今未饭,事久不决,恐生它变。”顾朱胜非曰:“相公何无一言?今日大事,正要大臣果决。”胜非不能对。适颜岐自帝前来,奏太后曰:“皇帝令臣奏知,已决意从苗傅所请,乞太后宣谕。”太后犹不允。傅等语言益迫。

  太后还入门,帝遣白以事无可奈何,须禅位。胜非泣曰:“逆谋一至于此,臣位宰臣,义当死国,请下楼面诘二凶。”帝曰:“凶焰如此,卿往必不全。既杀王渊,又害卿,将置朕何地!”乃挥左右稍却,附耳曰:“朕今与卿利害正同,当为后图;图之不成,死亦未晚。”遂命胜非以四事约束傅:一曰尊事皇帝如道君皇帝故事,供奉之礼,务极丰厚;二曰禅位之后,诸事并听太后及嗣君处分;三曰降诏毕,将佐军士即时解甲归寨;四曰禁止军士,无肆劫掠、杀人、纵火。如遵依约束,即降诏逊位。傅等皆曰:“诺。”

  帝顾兵部侍郎兼权直学士院李邴、令草诏,邴请帝御札。帝即所御椅上作诏曰:“朕自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东宫,可即皇帝位,恭请隆祐太后垂帘同听政事。庶几消弭天变,慰安人心,敌国闻之,息兵讲好。”帝书昭已,遣人持下宣示。胜非至楼下,呼傅幕属将佐问之,王钧甫进曰:“二将忠有馀而学不足耳。”宣诏毕,傅、正彦麾其军退,移屯祥符寺。时已未刻,帝徒步归禁中。军士退去,尚喧呼于市曰:“天下太平也!”

  是时诸门,皆傅等以甲士守视,不听人出入。

  方事之未决也,康允之奏:“恐军士乘势攘杀,请出门慰抚。”乃见傅、正彦,告以故,正彦以一甲马、二十甲士授之。允之周行进衢,杭人赖以安堵。

  帝既还内,宰执从至殿门。胜非呼典班高琳附奏:“今夕宰执内宿。”帝独召胜非至后殿,垂帘,太后见胜非号泣。帝曰:“康履、曾择,陵忽诸将,至于马前声喏,或倨坐跣足,使诸将立于前,此皆招祸之事也。”胜非曰:“履、择必有所求,求而不得则怨矣。”帝曰:“此事终如何?”胜非曰:“王钧甫辈皆其腹心,适尝语臣云:‘二将忠有馀而学不足,’此语可为后图之绪。”帝曰:“朕来早不出,太后御殿。”胜非曰:“来日当降赦。盖群凶既杀王渊,又劫掠,意必望赦。它日势可行遣,岂复论此!今当召李邴就草赦,庶可共议。”帝曰:“卿自为之,如何?”胜非曰:“当宣召学士内宿,令御史台集百官宣读,一如平日,庶群凶不疑。”胜非又奏:“母后垂帘,当二人同对;臣有独奏事不可形于纸笔者,岂可与它人同之!欲降旨,以时事艰难,许臣僚奏对。”太后曰:“彼不疑否?”胜非曰:“宜自苗傅始,仍与其徒日引一人上殿,以弭其疑。”胜非退,太后语帝曰:“赖相此人,若汪、黄未退,事已不可收拾矣。”它日,傅等入对,太后劳勉之,傅等皆喜。由是臣僚独见论机事,贼亦不疑。

  是日,上移御显忠寺,宰执百官侍卫如仪,内人六十四人肩舆以从。傅等遣人伺察,恐匿内侍故也。

  甲申,太后与魏国公垂帘,朱胜非称疾不出,太后命执政诣其府,胜非乃出。是日,上徽号曰睿圣仁孝皇帝,以显忠寺为睿圣宫,留内侍十五人,馀诸州编置。降制大赦。

  诏:“有司月以钱米廪给司马光之后。”

  起复定国军承宣使、带御器械、鄜延路马步总管、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为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御营使司专一提举一行事务都巡检使,武宁军承宣使、带御器械、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御营前军统制张俊为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仍命俟以三百人赴秦凤,二千人付统制官陈思恭,一千人付将官杨沂中留吴江把隘,馀令以次统领官押赴行在。

  丙戌,京东东路安抚使刘洪道失青州,乃率官吏奔仰天陂寄治,士民多从之者。

  江东制置使吕颐浩方至江宁,忽奉内祥禅诏赦,遂会监司议,皆莫敢对。退,谓其属官李承迈曰:“是必有兵变。”承迈曰:“诏词有畏天顺人之语,此恐其出于不得已也。”其子抗侍侧,曰:“兵变无疑矣。”颐浩即遣人入杭伺贼,并寓书于张浚、刘光世,痛述国家艰难之状,别以片纸遗浚曰:“时事如此,吾侪可但已乎!”承迈,清臣孙,尝通判雄州,避乱南渡,颐浩引用之。

  时有自杭州赉傅等檄文至平江者,浚读,恸哭,乃决策举兵。夜,召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赵哲,告以故,令哲尽调浙西射士,以急切防江为名,使汤东野密治财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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