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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卷 甲申之变(1)


  怀宗崇祯十七年春正月朔,大风霾,占曰:“风从干起,主暴兵城破。”凤阳地震。李自成称王于西安,僭国号曰顺,改元永昌。贼掠河东,河津、稷山、荣河、绛州一路俱陷。自成伪牒兵部约战,言三月十日至。兵部执牒者,则京师人自涿州还,值逆旅,客予十金代投。以为诈,斩之。上忧寇,临朝而叹曰:“卿等能无分忧哉!”大学士李建泰进曰:“主忧如此,臣敢不竭力!臣晋人,颇知寇中事。臣愿以家财佐军,可资数月之粮。臣请提兵西行。”又曰:“进士石嶐愿单骑走陕北,连甘肃、宁夏之兵,外连羌部,召募忠勇,劝输义饷,剿寇立功。否亦内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贼不得东渡。”上悦曰:“卿若行,朕当仿古推毂。”上欲用石嶐,建泰曰:“俟臣西行,酌而用之。”

  癸丑夜,星入月中,占云:“星入月中,国破君亡。”

  乙卯,上命大学士李建泰出师,行遣将礼,命驸马都尉万炜以特牲告太庙。上临轩廷,授建泰节剑。备法驾警跸,御正阳门,赐宴饯之。命五府掌印,侯伯、内阁、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营总协侍坐,鸿胪赞礼,御史纠仪,大汉将军侍卫,设宴作乐。上亲赐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亲行。”建泰顿首起行,上目送之,良久返驾。是日大风扬沙,占曰:“不利行师。”建泰御肩舆,不数武杆折,识者忧之。授进士凌駉职方司主事,随辅臣监军。赦李政修罪,随辅臣军前效用。以郭中杰为副总兵,充督辅中军旗鼓。西洋人汤若望随行,修火攻水利。进士程源私于监军凌駉曰:“此行也,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晋,犹可济也。若三晋失守,无能为矣。”建泰出都,道闻山西烽火甚急,建泰家且破,因迟行,日三十。里师次涿州,营兵逃归者三千人。行至广宗,绅衿城守不纳,攻三日破之,杀乡绅王佐,笞知县张弘基。是日,即移兵出城。初,建泰承上宠命,恃有家财可佐军需。已,闻家破,进退失措,逡巡畿内而已。

  二月朔,上平旦视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暂缴。”一时相顾失色,朝罢,遂不复问。

  李自成陷蒲州。及汾州、怀庆不守,福王出奔,与太妃相失,遂至卫辉依潞王。自成至太原。太原无重兵为守,山西巡抚蔡懋德遣牙下骁将牛勇、朱孔训出战,孔训伤于炮,牛勇陷阵死,一军皆殁,城中夺气。贼移檄远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宫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袴,而倚为腹心;宦官皆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读之多为扼腕。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写遗表令监纪贾士璋间道奏京师。中军盛应时见之,退归,先杀其妻子,誓将死敌。

  初八日,风沙大起,贼乘风夜登城,懋德、应时策马赴敌死。赵布政、毛副使及府县各官四十六员咸死之,贼尸之于城。

  李自成至黎城,他将陷临晋。上下罪已诏,曰:“朕嗣守鸿绪,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托之重,宵旦兢兢,罔敢怠荒。乃者灾害频仍,流氛日炽,忘累世之豢养,肆廿载之凶残。赦之益骄,抚而辄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秽,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所以使民罹锋镝,蹈水火,殣量以壑,骸积成丘者,皆朕之过也。使民输刍挽粟,居送行赍,加赋多无艺之征,预征有称贷之苦者,又朕之过也。使民室如悬磬,田卒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冷风而绝命者,又朕之过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荐至,师旅所处,疫疠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丛室家之怨者,又朕之过也。至于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鼠而议不清,武将骄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抚驭失道,诚感未孚。中夜以思,局躅无地。朕自今痛加创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气,守旧制以息烦嚣,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额外之科以养民力。至于罪废诸臣,有公忠正直,廉洁干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吏、兵二部确核推用。草泽豪杰之士,有恢复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袭,功等开疆。即陷没胁从之流,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许赦罪立功,能擒斩闯、献,仍予通侯之赏。于戏!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尚怀祖宗之厚泽,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历告朕意。”

  诏下,贼前锋已至大安驿,议京师城守。贼至忻州,官民迎降。遂攻代州、五台,官吏迎降。总兵周遇吉守代州,出奇奋击,连战十余日,杀贼万余。贼合诸路贼进攻,遇吉兵少食尽,退守宁武关。贼陷怀庆,抵固关,分趋真定、保定。督辅李建泰兵过东光不戢,士民闭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上至是始闻山西全陷,命迹访诸王。遣内官监制各镇,太监高起潜监宁前镇,卢惟宁监天津、通、德、临津,方正化监真定、保定,杜勋监宣府,王梦弼监顺德、彰德,阎思印监大名、广平,牛文柄监卫辉、怀庆,杨茂林监大同,李宗允监蓟镇中协,张泽民监西协。

  兵部言:“各处物力不继,而事权纷拏,反使督抚借口。”上不听。

  真定兵叛降贼。知府丘茂华闻儆,先遣家人出城,总督徐标执茂华下狱。标麾下中军伺标登城昼守御,劫标城外杀之,出茂华。茂华遂檄属县叛待寇,贼数骑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然无言者。

  进魏藻德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练,往天津。进方岳贡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练,往济宁。魏藻德辞新衔,允之。有言各官不可令出,出即潜遁,遂止藻德等不遣。

  诏征天下兵勤王,命府部大臣各条战守事宜。上候于文华殿,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少詹事项煜、右庶子李明睿各言南迁及东宫监抚南京。上骤览之,怒甚,曰:“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至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谋乃若此!夫国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复多言!”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山海关外宁远、前屯二城。徙吴三桂入关,屯宿近郊,以卫京师”。廷臣皆以弃地非策,不敢主其议。

  前总督陕西余应桂奏:“贼众号百万,非天子全力注之不可。天下镇将,河南左良玉,关东吴三桂,并高杰、唐通、周遇吉、黄得功、曹友义、马科、张天禄、马岱、刘泽清、土国宝、刘良佐、葛汝芝及副将丘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贤、金守亮等合之,调赴军前,会师真、保之间。督抚之外,加一督师,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赐以尚方,悬公侯之赏以鼓励之,庶贼可灭也。”

  大学士陈演乞休,许之,赐金币。始上忧秦寇,演谓无足虑,至是不自安,求去。

  寇薄宁武关,传檄五日不下,且屠。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击贼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重,可款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耶?能胜之,一军尽为忠义;万一不支,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杀贼数千人,贼惧欲退。或为贼策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者击之。递出战,不二日可歼也。”贼引兵复进,迭战,脱帽以自别,我兵大败。遇吉阖室自焚,挥短刀力斗,被流矢,牙兵且尽,见执骂贼,贼于市磔焉。遂屠宁武,婴稚不遗。李自成既杀遇吉,叹曰:“使守将尽周将军者,吾安得至此!”

  寇犯大同,兵民皆欲降,命城守不应。总兵朱三乐自刎,巡抚卫景瑗,督理粮储户部郎中徐有声、朱家仕俱死之。文学李若葵合家九人自缢,先题曰“一门完节”。李自成入大同六日,杀代府宗室殆尽,留伪将张天琳守之。天琳杀僇凶暴,阅两月,阳和军民约镇城军民内应,杀天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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