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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卷 世宗崇道教(3)


  四十一年三月,万寿宫成。宫灾于四十年十一月,不三月而告成。宫中有寿源、万春、太玄、仙禧诸殿,极其宏丽。上悦,加大学士徐阶等秩有差。

  夏四月癸酉,方士鄠县王金进五色龟、灵芝,授太医院御医,命成国公朱希忠告庙,表贺。壬寅,大学士严嵩免。初,方士蓝道行以箕幸,上故有所问,密封使中官至箕所焚之。不能答,则咎中官秽。中官乃合方士,启示而后焚之,每答具如旨。上问:“今天下何以不治?”对曰:“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则问其贤否,对曰:“贤如徐阶、杨博,不肖如嵩。”上心动。会御史邹应龙劾之,上曰:“人恶严嵩久矣。朕以其赞玄寿君,特优眷。乃纵逆子负朕,其令致仕。”已而上思嵩赞玄功,意忽忽不乐,谕徐阶欲传位,退居西内,导祈长生。阶谏,上曰:“必皆仰奉上命,阐玄修仙乃可。有再言嵩者,并邹应龙斩之。”嵩知上意,密赂左右发道行怙权及矫称玉诏诸不法事,竟以妖言律论死。

  秋七月,内苑献嘉禾一茎三穗者、两穗者三十有一。群臣贺。

  十二月辛酉,甘露降显陵松上,守备太监张方、奉祀都督佥事蒋华等以进,上悦,告郊庙。

  四十二年夏四月,严嵩上《祈鹤文检》及《法秘》。嵩罢,归至南昌,延道士蓝田玉等为上醮铁柱观,田玉因以所藏《召鹤符验法书》附奏,嵩、田玉皆赏赉有差。

  秋八月,御苑龟生卵者五。巡抚湖广都御史徐南金献白鹊,言出自景陵,群臣表贺。

  四十三年三月,妖人李应干等伏诛。应干居河南之济源,一目微眇,两手涅“日”、“月”字,怀、卫间不逞者多附之。阴铸印章数百,太白旗数十,付徒众为符验,约四月八日起兵。时山东、宣、大、真、顺诸处妖人尤众,互相煽结。而吕某者,潜入京,以白社法惑众,阴结无赖千余人。其党有以伪告身二帙,辟谷药饵一裹,首告大学士徐阶者,缉获鞫实奏闻。应干匿山西,久之乃获,俱伏诛。

  五月乙卯,桃夜降于御幄,左右云其空堕。上喜,修迎恩典五日。

  丙辰,桃复降。是夜,白兔生二子。上益喜,谢玄、告庙。顷之,寿鹿亦生二子,群臣表贺。上以奇祥三锡,手诏答之。

  四十四年春正月,帝不豫,帝注意玄修。先是,王大任奉命陕西、湖广,招至方外士王金等,能合内养诸药。姜儆奉命江西、广东,亦得能通符法者还。复命,俱授翰林侍讲。儆不自安,乞还里。大任仍在朝,不为翰林所齿。上虽修玄西内,而权网总揽。夜分至五鼓,犹览决章奏。自王金等以修炼幸,与陶仲文子世恩希求恩泽,乃伪造五色灵龟、灵芝,以为天降瑞征。又与陶仿、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伪造《诸品仙方》、《养老新书》及以金石药进御。其方诡秘不可辨,性燥热,非《神农本草》所载。帝服,稍稍火发,不能愈。然仿竟得迁太医院使,世恩太常寺卿,金太医院御医,文彬太常寺博士。

  三月,方士熊显、赵添寿各进《法书》数十册,帝令留览,赐冠带、银币遣还。添寿又进《法秘》,乞留览虚观祈咒。

  五月,方士胡大顺、蓝田玉等伏诛。初,有蓝道行者,以方术见帝,帝颇信之。已而事败,下狱死。胡大顺者,故陶仲文徒也。亦以事败,斥去。希复进用,乃伪造《万寿金书》一帙,诡称吕祖以箕授者。用黑铅取白,名“先天玉粉丸”,命其党何廷玉赍至京。时严世蕃已败,乃资以贿,因道行徒蓝田玉通内侍赵楹献之。帝曰:“既云箕书,扶箕者何在?”田玉等遽谓帝念之也,遂与罗万象者,诈伪旨,征大顺至京,更名胡以宁,荐于帝,具奏求图书及建宫地。及至,则大顺也。帝恶之。

  时宫中屡有氛孽,田玉等遂以为蓝道行下狱,故至此。欲以动帝,帝颇惑之。以问徐阶,阶力言:“大顺小人,不畏法纪,而田玉尤甚。且宫孽已久,恐非道行下狱所致。”帝悟,阶又言:“田玉乃严世蕃党,妄进白铅,其意叵测。至妄传密旨,罪恶尤重。”帝乃命收大顺等下锦衣狱,狱具,帝犹欲宽之,复问阶,阶曰:“圣旨至重。若听诈传,他日夜半出片纸有所指挥,将若之何?”于是并楹论死。

  八月,御几及褥各得药丸一,躬谢太极殿,告宫庙。

  冬十月,户部主事海瑞上言:“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辨分。除孔庙之像,立敬圣之祠,瘗斥元世祖于国门之外。宦官外戚,悉夺其权,天下忻忻谓焕然更始。无何而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谬谓长生可得,一意修玄,土木兴作。二十余年不视朝政,法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器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大内,人以为薄于夫妇。今愚民之言曰:‘嘉者,家也。靖者,尽也。’谓‘民穷财尽,靡有孑遗也’。然而内外臣工,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乐,相率表贺。陛下误为之,群臣误顺之。臣愚谓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玄修。夫玄修所以求长生也。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圣之至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方外士,亦未见有历汉、唐、宋至今存者。陛下师事陶仲文,仲文则既死矣。仲文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臣闻伏羲御宇,龙马图河;大禹随山,神龟书洛。天不爱道,犹日月星辰昭布森列,焉可诬也。宋真宗获天书干裕山,孙奭谏曰:‘天何言哉,岂有书也!’桃必采乃得,药必捣乃成。兹无因而至,有胫行耶?云天赐之,有手授耶?然则玄修之无益可知矣。陛下玄修多年,靡有一获。左右奸人,揣逆圣意,投桃设药,以谩长生,理之所无,断可见已。陛下诚翻然悟悔,日旦视朝,与辅宰、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身尧、舜、禹、汤、文、武之域,使诸臣亦洗心数十年阿君之耻,置身皋、夔、伊、傅、周、召之列。内之宦官宫妾,外之阴恩叙劳,多有无事而官者。上之内厨内库,下之宝物货贿,多有无事而积者。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矣。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节省间耳。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矣。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振作间耳。陛下为此,非劳也。民熙物洽,熏为泰和,陛下性中真药也。道与天通,命由我立,陛下性中真寿也。此理之所有,可旋至立效。乃县思服食不终之饵,凿想遥兴轻举之方,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求之终身而不得。大臣持禄外为谀,小臣畏罪面为顺。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疏上,帝大怒,命逮系瑞下镇抚。

  交城王表相得白兔于藐姑射山,撰颂以献,赐金衮。

  四十五年春正月,上久病不痊,谕大学士徐阶,欲幸承天,拜显陵,取药服气。阶奏止之。是年冬,帝崩于干清宫,诏曰:“朕奉宗庙四十五年,享国长久,累朝未有。一念惓惓,惟敬天勤民是务。祗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至奸人注惑。自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没者恤录,见监者即释复职。”

  穆宗践阼,释户部主事海瑞于狱中,逮方士王金、陶仿、申世恩、刘文彬、高守中、陶世恩下诏狱,论死。

  ***

  谷应泰曰:

  宋臣李沆之言曰:“人主当知四方艰难,不则土木祷祠,次第并作。”而伊尹之训太甲,亦曰:“酣歌恒舞,时谓巫风。”此皆豫大之良规,嗣王之炯戒矣。世宗起自藩服,入缵大统,累叶升平,兵革衰息,毋亦富贵吾所已极,所不知者寿耳。以故因寿考而慕长生,缘长生而冀翀举。惟备福于箕畴,乃希心于方外也。爰考初政,即设斋宫。及其末年,犹饵丹药。盖游仙之志,久而弥笃,未有若斯之甚者也。

  方其前星未耀,玄鸟方来,瑶筐诞祥,高禖有应,世宗信之,欣然以天神可降焉。于是命道士邵元节为致一真人,金银象印,陪祀南郊,风雨灵坛,职司秘箓。而且祠神红玉,分谘诏使;享天青爵,召视重华。虽黄帝凭五城以授神人,汉武宠文成以延方士,未为过也。继又召真人张彦頨,设金箓大斋。则有白鹤降庭,卿云捧日。去天尺五,几于呼吸可通矣。

  然元节身死,玉棺不来;彦頨宅火,噀酒不灭。而世宗之意,冀遇其真。复召陶仲文者,拜为神仙高士。徐市既去,更用卢生;混康以还,复征灵素。即蓬莱之想愈殷,祈年之观益丽矣。乃若旋风四绕,则行宫果灾;疑狱初平,即春霖早霈。以至白鹿一双,献于浙地;紫芝千本,贡自荆州。又且云气降于祈坛,绥桃来于御幄。比之建章宫中,芝房露掌;玉津园里,幡节楼台。以今准古,史不胜书,宜世宗之甘心于此也。虽其后段朝用下狱被戮,胡大顺、蓝田玉等以次伏诛,不过少翁牛腹致疑,新平玉杯得谴耳。而仲文死后,更访异人,羁縻弗绝,一至此乎!

  更可骇者,世宗清虚学道,不御万机,奸嵩擅权,二十余载。二世居深宫而赵高柄国,徽宗称道君而蔡京专政。阴行蛊惑,吾无责焉。至于周琅、郑一鹏等谏之于前,杨爵、海瑞等争之于后,而永嘉再相,同游撰诗;贵溪典礼,充坛监醮。岂王旦附会祥符,寇准依阿干佑,为国大臣,淟涊宜尔耶!然而世宗初御,括毁佛金,烧除佛骨,海内喁喁,想闻圣学。而乃于佛则绌,于道则崇。崔伯深不事胡神,更奉天师;孔祭酒诋诃佛法,心存道党。较长絜短,即二氏何择也。究之金石燥烈,鼎湖既有龙升;王、陶论死,云中不乏鸡犬。语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又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吁!可慨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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