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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卷 仁宣致治(3)


  三年二月,易皇后胡氏,册妃孙氏为皇后。先是,上尝召张辅、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谕之曰:“朕年三十未有子,今幸贵妃生子,母从子贵,古亦有之。但中宫宜何如处置?”因举中宫过失数事。荣曰:“举此废之可也。”上曰:“废后有故事否?”义曰:“宋仁宗降郭后为仙妃。”上问辅、原吉、士奇何无言?士奇对曰:“臣于帝后,犹子事父母。今中宫母也,群臣子也,子岂当议废母!”上问辅、原吉云何?二人依回其间,曰:“此大事,容臣详议以闻。”上问:“此举得不贻外议否?”义曰:“自古所有,何得议之!”士奇曰:“宋仁宗废郭后,孔道辅、范仲淹率台谏十数人入谏被黜,至今史册为贬,何谓无议!”既退,荣、义语原吉、士奇曰:“上有志久矣,非臣下所能止。”原吉曰:“但当议处置中宫。”士奇曰:“今日所闻中宫过失,皆非当废之罪。”议不决。

  明旦,上召士奇、荣至西角门,问:“议云何?”荣怀中出一纸,列中宫过失二十事进,皆诬诋,曰:“即此可废也。”上览二三事,遽艴然变色曰:“彼曷尝有此,宫庙无神灵乎?”顾士奇:“尔何言?”对曰:“汉光武废后,诏书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宋仁宗废后,后来甚悔。愿陛下慎之。”上不怿而罢。他日又诏问,士奇曰:“皇太后必有主张。”上曰:“与尔等语,太后意也。”

  一日,独召士奇至文华殿,屏左右,谕曰:“若何处置为当?”士奇因问:“中宫与贵妃若何?”上曰:“甚和睦,相亲爱。但朕重皇子,而中宫禄命不宜子,故欲正其母以别之。中宫今病踰月矣,贵妃日往视,慰藉甚勤也。”士奇曰:“然则乘今有疾,而导之辞让,则进退以礼,而恩眷不衰。”上颔之。

  数日,复召士奇曰:“尔前说甚善,中宫果欣然辞。贵妃坚不受,太后亦尚未听辞。然中宫辞甚力。”士奇曰:“若此,则愿陛下待两宫当均一。昔宋仁宗废郭后,而待郭氏恩意加厚。”上曰:“然,吾不食言。”其议遂定。敕曰:“皇后胡氏,自惟多疾,不能承祭养,重以无子,固怀谦退,上表请闲。朕念夫妇之义,拒之不从。而陈词再三,乃从所志,就闲别宫。其称号、服食、侍从悉如旧。贵妃孙氏,皇祖太宗选嫔于朕。十有余年,德义之茂,冠于后宫。实生长子,已立为皇太子。群臣咸谓《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宜正位中宫。今允所请,册妃孙氏为皇后。”

  上御文华殿,谕侍臣曰:“治民有本末,制田里,设学校,本也。不幸而有愚顽者,然后刑之。然观肉刑,则过于惨。”侍臣曰:“古人用肉刑,则人人自爱而重犯法。至汉文帝除之,自是人轻冒法。”上曰:“古人教民之道周备,故犯法者少,后世教民之道不至,故犯法者多,未必系肉刑之存否。舜法有流宥金赎,而四凶之罪止于流放窜殛,可见当时被肉刑者,必当重罪。况汉承秦敝,以不教之民而遽断其支体,刻其肌肤,伤残者多矣。隋、唐以后,以笞杖徒流死为五刑,亦良法也。”又曰:“汉文除肉刑,唐太宗观《明堂针灸图》,禁鞭背,皆后世仁政。汉、唐享国长久,有以哉!”

  三月,召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等十有八人游万岁山,命乘马,中官导引,登山周览。上指御舟曰:“以操以济,群卿之力也。”义等叩头呼万岁。上喜,特召士奇、荣谕曰:“天下无事,虽不可流于安逸,然古人游豫之乐,不可废也。”复命乘马游小山。中官出酒馔,皆珍奇。及归,醉,出西安门,天已暝。

  工部侍郎李新自河南还,言:“山西民饥,流徙至南阳诸郡,不下十余万。有司遣人捕逐,民死亡者多。”上谕夏原吉曰:“民饥流亡,岂其得已。昔富弼知青州,饮食居处医药,皆为区画,山林河泊之利,听民取之,全活五十余万人。今乃驱逐使之失所,不仁甚矣。”乃遣官往山西、河南赈济,禁捕治。

  夏四月,吏部尚书蹇义请裁内外冗员,从之。

  宁王权奏乞赐南昌土田。上曰:“王者食租衣税,今有岁禄足矣。一乡之田,民所衣食,不当夺以自养。”

  五月,巡抚大理卿胡槩请增设杭、嘉、湖管粮布政司官一员。上曰:“粮税自有常赋,朕方裁抑冗滥。古语:‘省事不如省官。’”不许。六月,出左都御史刘观,以通政使顾佐为左都御史。上罢朝,谕朝臣:“贪浊奈何?”杨士奇对曰:“贪风始永乐末,今更甚。”上问:“何如?”对曰:“太宗自十五六年,数疾不视朝,扈从之臣,请托贿赂,公行无忌。”杨荣曰:“当是时,惟方宾有贪名。”上即顾荣问:“今日贪者谁甚?”对曰:“莫甚刘观。”士奇曰:“风宪所以肃百僚。宪长如此,则不肖御史皆效之。御史奉巡四方,则不肖有司皆效之。”上叹息曰:“除恶务本,顾观去,谁代观者?”士奇曰:“通政使顾佐廉公有威。”荣曰:“佐为京尹,能禁防下吏,政清弊革。”上喜曰:“顾佐乃能如是!”阅数月,乃命观巡阅河道,而以佐代之。寻下观狱。工部尚书吴中,以官木砖瓦私遗太监杨庆作私第,甚弘壮。上登皇城,遥望见之,诘左右,得其实,下中狱。寻释之。

  上阅《皇明祖训》,谕侍臣遵旧法。侍臣对曰:“诚如圣谕。但躬蹈当自陛下始。”上嘉纳之。

  秋七月,召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游东苑,赐宴于东庑。上与义等语良久,乃曰:“此中复有草舍,朕致斋之所。非敢比茅茨不剪之意,然庶几不忘乎俭矣。卿等可遍观。”上临河举网取鱼,令中官赐食。青州民刘中等奏:“自永乐中岁歉,流徙畿南枣强县凡二百余户,居二十年,已成家业。今有司遣还山东,乞附籍枣强。”上谓夏原吉曰:“彼此皆吾土,但得民安即已。唐宇文融括流民,过期不首者谪边。州县承风劳扰,百姓逃窜。尔其申饬有司,以此为戒。”

  八月,上御文华殿,与侍臣论历代户口盛衰。上曰:“户口之盛衰,足以见国家之治忽。其盛也本于休养生息,其衰也必有土木兵戈。汉武承文、景之余,炀帝继隋文之后,开元之盛,遂有安史之乱,岂非恃富庶不知儆戒乎?汉武末年乃悔轮台,炀帝遂以亡国,玄宗卒至播迁,皆足为世大戒。”

  车驾巡边,发京师,英国公张辅、阳武侯薛禄帅师从。驻跸虹桥,谕诸将曰:“朕深居九重,岂不自逸,但朝夕思念保民,故有此行。今渡河道路所经,皆水潦之后,秋田无获,朕甚悯焉。其将士有扰民者,杀无赦!”

  九月庚戌朔,驻跸蓟州,进州官谕之曰:“此汉渔阳郡也。昔张堪为政,民有乐不可支之谣,尔曹勉之!”又进耆老谕曰:“今岁丰稔,无他虞,善训厉子孙,务礼义廉耻,毋安温饱自弃。”众叩头退。

  四年春正月,上御斋宫,召大学士杨溥谕曰:“朕每念创业难,守成不易,夙夜惓惓。今幸百姓稍安,顾祸乱生于不虞。迩来群臣好进谀辞,令人厌闻,卿宜勉辅朕。”溥顿首谢:“臣不敢忘报。”上曰:“直箴朕过,报朕多矣。”溥又顿首谢曰:“直言求之非难,受之为难。”上曰:“然。”

  二月,南京守备襄城伯李隆献驺虞二,出滁州来安县石固山,礼部尚书吴濙请上表贺。上曰:“朕嗣位四年,民生未能得所,驺虞之祥,于德弗类。”不许。

  夏四月,上御便殿,问侍臣:“汉、唐诸君在位孰久?”对曰:“汉之武帝,唐之玄宗。”上曰:“汉武好大喜功,海内虚耗,末年能惩前过。玄宗初政,有贞观之风,久而纵欲,遂致祸乱。武帝犹为彼善于此。”又曰:“武帝以田千秋为贤,玄宗以李林甫为贤,此治乱所由异也。”

  工部尚书吴中言:“山西圆果寺,为国厘祝之所。旧塔损坏,乞役民为之。”上曰:“卿欲藉此求福乎?朕以安民为福。”不许。

  五月,谕六部、都察院戒滥差扰民,巡按御史及按察使不察举者同罪。命工部尚书吴中申饬郡县,务及时修筑陂池堤堰,慢令者罪之。

  六月,裁湖广采办竹木。先是,命侍郎黄宗载往湖湘采宫殿大材。至是,上闻湖广灾,谕吴中曰:“百姓艰难宜恤。比闻工部采办竹木,动以万计,不为国家爱惜民力,而劳扰如此,其斟酌裁之。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

  秋七月,户部上户口登耗之数,上曰:“隋文帝户口繁殖,自汉以来,皆莫能及。议者以当时必有良法,享国不永,故无传焉。此未必然。夫法存乎人,理财国之大务,汉、唐初政,立法未尝不善,而子孙力役繁兴,费用无度,天下不能不凋弊。隋文克勤克俭,足致富庶,岂徒以其法哉。秦法多非先王之制,后世犹有存者,亦未尝计其享国长短也。大抵人君恭俭,则生齿日繁,财赋自然充足。”

  广东海阳县进白乌二,胡濙请率群臣上表贺。不许。谪御史沈润戍辽东。润受金出死罪,事觉。上曰:“御史朝廷耳目,受重赂纵死罪,是耳目蔽矣。”时事在赦前,特命谪戍。

  九月,命户部申明栽种桑枣旧令。自洪武来,栽种之令,多废不讲。上曰:“古人宅不毛者罚布,其申明之。务求成效,毋具文。”

  冬十月,上再幸文渊阁,命增直字,设饮馔器用。大学士杨士奇等上表谢。降玺书,赐诗褒答。改大学士张瑛南京礼部尚书,陈山专授小内史书。上御左顺门,望见山,谓杨士奇曰:“山为人何如?”士奇顿首对曰:“君父有问,不敢不尽诚以对。山虽侍陛下久,其人寡学多欲,而昧大体,非君子也。”上曰:“然,赵王事几为所误。近闻于诸司征求不厌,当不令圂内阁也。”数日,遂有是命。山、瑛俱东宫旧臣,瑛行事亦类山。朝士皆多上明决云。

  十一月,奸吏捃左都御史顾佐过,谓受皂隶赂放归,诉通政司以闻。上密示杨士奇,且曰:“尔不举佐廉乎?”对曰:“所诉事,诚有非诬。盖朝臣月俸,止给米一石,薪炭、马刍,咸资于皂,不得不遣半归,使备所用。而皂亦皆乐得归耕,实官皂两便。此京师臣僚皆然,臣亦不免。仁宗皇帝知之,增朝臣俸,盖为此也。”上曰:“朝臣之艰如此。”因怒诉者,欲罪之。士奇曰:“此末事,不足干圣怒。但付佐自治,恩与法并行矣。”士奇退,上召佐以状授之,谕之曰:“此京官皆然,不足为过。小人不乐检束,诬陷正人,汝自治之。”佐顿首退,召吏示之状。吏惶恐请死,佐曰:“汝但改行为善。”竟不治。上闻之,喜曰:“佐得大体矣。”时又有囚告佐枉法者,上怒,召杨士奇、杨荣谕曰:“此必有重囚教之陷佐。”因命法司穷治之。得千户臧清,杀无罪三人,当死,教之诬告。上曰:“不诛之,佐何以行事!”立命磔清于市。上明决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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