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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燕王起兵(3)


  二年春正月,燕王进兵围蔚州,指挥王忠、李远以城降,遂进攻大同。李景隆帅师救大同,出紫荆关。燕王由居庸关入,还北平。景隆军冻馁死者甚众,堕指者十二三,委弃铠仗于道,不可胜纪。

  二月,鞑靼率众助燕。

  夏四月朔,李景隆会兵德州,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等,进兵真定以图燕。帝赐景隆斧钺、旌旄,中官赍往。忽风雨舟坏,沉于江,复赐之。景隆自德州进兵北伐,军过河间,前锋将至白沟河,郭英等过保定,期于白沟河合势同进。燕王率诸将进驻固安,燕王谓丘福等曰:“李九江等皆匹夫,无能为,惟恃其众耳。然众岂可恃也!人众易乱,击前则后不知,击左则右不应,将帅不专,政令不一,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尔等但秣马厉兵以待!”张玉请先往驻白沟,以逸待劳。王从之,命率众先往。

  既至三日,景隆前锋都督平安至白沟河。是日燕兵渡五马河,驻苏家桥。其夜大雨,平地水深三尺。燕王坐胡床待旦,忽见兵刃有火光如球击,烨然上下,金铁铮铮作声,弓弦皆鸣。燕王喜曰:“此胜兆也!”帝虑景隆轻敌,乃遣魏国公徐辉祖帅京军三万为殿,星驰会之。

  己未,李景隆及郭英、吴杰等合军六十万,号百万,次于白沟河,列阵以待。平安伏精兵万骑游击。燕王曰:“平安竖子,从吾出塞,识吾用兵,以故敢为先锋。今日吾先破之。”安骁勇善战,锋初交,安奋矛率众而前,都督瞿能父子亦奋跃,所向披靡,杀伤燕兵甚众,燕兵遂却。燕有内官狗儿者,亦敢勇,率千户华聚力战河北岸。百户谷允入阵,得级七,王亲率兵夹击,杀数千人,都指挥何清被执。时已暝,战犹未巳,至夜深,始各收军还。

  是日也,两军互相杀伤,安军哨马失百余匹而已。景隆、英、杰藏火器地中,人马遇之,辄烂。战既解,燕王从三骑殿后,迷失道,下马伏地,视河流,辨东西,始知营,自上流仓猝渡河而北。燕王既收军还营,擢谷允指挥,夜秣马待战。使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为先锋,丘福将骑兵继之,马步十余万。黎明,燕军毕渡,瞿能率其子捣房宽阵,平安翼之,宽阵披靡,擒斩数百人。张玉等见宽败,有惧色。王曰:“胜负常事耳!彼兵虽众,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即麾精锐数千突入左掖,高煦率张玉等军齐进。

  王先以七骑驰击之,且进且退,如是者百余合,杀伤甚众。南军飞矢如注,射王马,凡三被创三易之,所射矢,三服皆尽,乃提剑左右奋击,剑锋折缺,不堪击,马却,阻于堤,几为瞿能所及。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后继者。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而燕王复率众驰入阵,斩其骑数人。平安善用枪刀,所向无敌,北将陈亨、徐忠皆被创。已而安斩亨于阵,忠两指被砍,未断,自断而掷之,裂衣裹创而战。高煦见事急,帅精骑数千,前与王合。高煦接战,彼此相持,而王亦疲矣。

  日薄午,瞿能复引众跃而前,大呼灭燕,斩其骑百余人。越巂侯俞通渊、陆凉卫指挥滕聚复引众赴之。会旋风起,折大将旞,南军相视而动。王乃以劲骑绕出其后,突入驰击,与高煦骑兵合,杀瞿能父子于阵。平安与朱能战,亦败。于是列阵大崩,奔走之声如雷,通渊与聚等皆死。燕兵追至其营,乘风纵火,燔其营垒。郭英等溃而西,李景隆溃而南,委弃器械辎重山积,斩首及溺死者十余万。燕兵追至鞾山月样桥,杀溺蹂躏死者复数万,横尸百余里。景隆单骑走德州。其降军,燕王悉慰遣之,南师闻者皆解体。是战也,魏国公徐辉祖帅军为殿,独全军而还。

  壬戌,燕王进攻德州。

  五月辛未,李景隆自德州奔济南,燕兵遂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库,获粮百余万,自是兵食益饶。哨骑至济阳县,执教谕王省,既而释之。省还,升明伦堂,集诸生曰:“此堂明伦,今日君臣之义何在?”遂大哭,诸生亦哭,以头触柱而死。

  先是,山东参政铁铉方督饷赴景隆军,会景隆师溃东奔,次临邑,诸城堡皆望风瓦解,铉与参军高巍酌酒同盟,收集溃亡,守济南,相与慷慨涕泣,以死自誓。及景隆奔就铉,燕王令诸将乘胜倍道而进。庚辰,至济南,景隆众尚十余万,仓猝出战,布阵未定,燕王帅精骑驰击之,景隆复大败,单骑走。于是燕兵列阵围之,铉督众悉力捍御。事闻,乃升铉为山东布政司使。召李景隆还,以左都督盛庸为大将军,右都督陈晖副之。景隆还朝,帝赦不诛。黄子澄痛哭曰:“景隆出师观望,怀二心,不亟诛,何以谢宗社,励将士!”副都御史练子宁执而数之朝,以哭请,卒不问。

  燕王围济南久,令人射书城中促降。有儒生高贤宁在城中,乃作《周公辅成王论》,请罢兵,不报。燕王围济南已三月,不下,乃堰城外诸溪涧水灌城,城中人大惧。铉曰:“无恐。计且破之,不三日遁矣!”铉乃议令军中诈降,迎燕王入,约壮士悬铁板伏城上闉,王且入,则下铁板,拔桥。计定,使守陴之卒昼夜哭曰:“济南鱼矣,亡无日矣!”乃撤守具,出居民伏地请曰:“奸臣不忠,使大王冒霜露,为社稷忧。谁非高皇帝子?谁非高皇帝臣民?其降也。然东海之民,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不识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意,或谓聚而歼之。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臣等具壶浆而迎。”燕王大喜。

  时王苦兵间,谓济南降,即不得金陵,可断南北,画中原自守,亟下令退军。王乘骏马徐行,张盖,率劲骑数人渡桥,直至城下,城门开,守陴者皆登城,伏堵间。燕王比入门,门中人呼千岁,铁板亟下,伤燕王马首。王惊,易马而驰。济南人挽桥,桥则坚,燕王竟从桥逸去,复合兵围济南。铉令守陴骂,燕王大怒,乃以驳击城。垂破,铉书高皇帝神牌悬城上,燕兵不敢击。铉每出不意,募壮士突击燕兵,破之。燕王愤甚,计无所出。僧道衍进曰:“师老矣!请暂还北平以图后举。”于是撤围,还北平。铉及盛庸等兵乘势追之,遂复德州,兵势大振。上即军中擢铉为兵部尚书,赞理大将军军事。封盛庸为历城侯。

  九月朔,诏大将军盛庸总平燕诸军北伐,副将军吴杰进兵定州,都督徐凯等屯沧州。

  宋参军说铉曰:“济南,天下之中。北兵南来,其留守者类老弱,且永平、保定虽叛,诸郡坚守者实多。郭布政辈书生,公能出奇兵,陆行抵真定,南朝诸将溃逸者稍稍收合,不数日可至北平。其间豪杰有闻义而起者,公便宜部署,号召招徕之,北平可破也。北兵回顾家室,必散归。徐、沛间素称骁勇,公檄诸守臣倡义集勇,候北兵归,合南兵征进者昼夜蹑之。公馆谷北平,休养士马,迎其至,击之。彼腹背受敌,大难旦夕平耳!”铉以“军饷尽于德州,城守五月,士卒困甚,而南将皆驽材,无足恃,莫若固守济南,牵率北兵,使江、淮有备。北兵不能越淮,归必道济,吾邀而击之,以逸待劳,全胜计也”。乃设宴天心水面亭,犒问辛苦,激发忠义。

  冬十月,燕王闻盛庸兵北向,欲出兵攻沧州,恐南师为备,乃阳下令征辽东。诸将士闻之,不乐。至通州,张玉、朱能请曰:“今密迩大敌,而勤师远征,辽地寒早,士卒不堪,恐非利也。”燕王屏左右,语之故,曰:“今盛庸驻师德州,吴杰、平安守定州,徐凯、陶铭筑沧州,相犄角为吾梗。德州城壁坚,且敌众所聚,定州修筑已完,城守亦备,皆难猝下。独沧州土城,溃圯日久,天寒地冻,雨雪泥淖,筑城不易。我乘其未备,急趋攻之,必有土崩之势。今佯言往征辽东,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间道直捣城下,破之必矣。”玉与能顿首称善。徐凯谍知北兵征辽东,不为备,遣兵四出伐木,昼夜筑城。

  燕师至天津,过直沽,王语诸将曰:“彼所备者惟青县、长芦,今砖垛、灶儿等坡无水,彼不为备,由此可径至沧州城下。”乃下令军士循河而南。军士疑曰:“征东,何南也?”王曰:“夜有白气二道,自东北指西南,占曰‘利南’。”乃自直沽一昼夜疾行三百里,遇侦骑,尽杀之。比晓,至沧州,凯犹不知,督众运土筑城如故。兵至城下,乃觉,亟命分守城堞,众皆股栗不能甲。燕兵四面急攻之,玉帅壮士由城东北隅肉薄而登,遂拔其城。先遣兵断归路,生擒凯及都督陈暹,都指挥俞琪、赵浒、胡原等,斩首万余级,余众悉降,燕将谭渊尽坑杀之,械凯等至北平。

  十二月,燕王移直沽之舟至长芦,载降获辎重,顺流而北。王自率众循河而南,盛庸出兵袭后,不克。燕王遂至临清,移屯馆陶,掠大名,焚军饷。

  甲午,燕王至汶上,掠济宁。盛庸、铁铉率兵蹑其后,营于东昌。先锋将孙霖营滑口,燕将朱荣、刘江袭破霖军,都指挥唐礼被执,霖走。

  乙卯,燕师至东昌,庸与铉等闻燕兵且至,宰牛宴犒将士,誓师励众,简阅精锐,背城而阵,具列火器毒弩以待。时燕军屡胜,见庸军,即鼓噪前薄,尽为火器所伤。会平安兵至,与庸军合,于是庸麾兵大战。燕王以精骑冲左掖,入中坚。庸军厚集,围燕王数重,燕王自冲击不得出。朱能、周长率番骑奋击东北角,庸等撤西南兵往御,围稍缓。能冲入,奋力死战,翼燕王出。张玉不知王已出,突入阵救之,没于阵。庸军乘胜擒斩万余人,燕兵大败,遂北奔。庸趣兵追之,复击杀者无算。

  是役也,燕王数危甚,诸将奉帝诏,莫敢加刃。燕王亦知之,故挺身出,辄短兵接战。王骑射尤精,追者每为所杀。至是奔北,独以一骑殿后,追者数百人,不敢迫。适高煦领指挥华聚等至,击退庸兵,获部将数人而去。燕王喜,以煦肖已,慰劳之。薛禄亦数击退南兵。燕王闻张玉败殁,乃痛哭曰:“胜负常事,不足虑。艰难之际,失此良辅,殊可悲恨!”师还,与诸将语,每及东昌事,曰:“自失张玉,吾至今寝食不安。”遂涕下不已,诸将皆泣。后举报功之典,谓侍臣曰:“论靖难功,当以张玉为第一。”追封荣国公、河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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