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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燕王起兵(1)


  太祖洪武三年夏四月,诏封皇子棣为燕王,太祖第四子也。

  十一年冬十二月,定诸王宫城制式。太祖曰:“除燕王宫殿仍元旧,诸王府营造不得引以为式。”

  二十三年春二月,命颍国公傅友德为将军,听燕王节制,征沙漠。初,燕王既之国,太祖欲诸王知军旅,乃敕秦王、晋王、燕王督诸将分道北征。已而秦王、晋王师久不出,燕王率友德等北出,至迤都山,擒其将乃儿不花还。

  二十五年夏四月丙子,皇太子薨。皇太孙生而额颅稍偏,性聪颖,善读书,然仁柔少断。太祖每令赋诗,多不喜。一日,令之属对,大不称旨;复以命燕王,语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储,刘三吾曰:“若然,置秦、晋二王何地?”太祖乃止。

  二十八年,初,诸王封国时,太祖多择名僧为傅,僧道衍知燕王当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与大王戴。”盖白冠王,其文皇也。燕王遂乞道衍,得之。道衍至燕邸,荐鄞人袁珙相术。燕王使召之至,令使者与饮于酒肆。王服卫士服,偕卫士九人入肆沽。珙趋拜燕王前曰:“殿下何自轻如此?”燕王阳不省,曰:“吾辈皆护卫校士也。”珙不对。乃召入,详叩之,珙稽首曰:“殿下异日太平天子也。”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

  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崩,建文皇帝即位,遗诏止诸王入临会葬。燕王入,将至淮安。齐泰言于帝,令人赍敕使还国,燕王不悦。

  秋七月,帝命李景隆讯周王橚,逮至京,废为庶人。燕王见周王被执,且齐泰、黄子澄用事,遂简壮士为护卫,以勾逃军为名,异人术士多就之。

  冬十月,荧惑守心。四川岳池教谕程济通术数,上书言:“北方兵起,期在明年。”朝议以济妄言,召入,将杀之。济曰:“陛下幸囚臣,至期无兵,杀臣未晚也。”乃囚济于狱。

  十一月,燕、齐有告变者,帝问黄子澄曰:“孰当先?”子澄曰:“燕王久称病,日事练兵,且多置异人术士左右,此其机事已露,不可不急图之。”复召齐泰问曰:“今欲图燕,燕王素善用兵,北卒又劲,奈何?”泰对曰:“今北边有寇警,以防边为名,遣将戍开平,悉调燕藩护卫兵出塞,去其羽翼,乃可图也。”从之。乃以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左布政使,以谢贵为都指挥使,俾察燕王动静,图之。魏国公徐辉祖,燕王妃同产兄也,时以燕事密告之帝,大见信用,诏加太子太傅,与李景隆同掌六军,协谋图燕。

  建文元年春正月,燕王遣长史葛诚入奏事,帝密问燕邸事,诚具以实告。遣诚还燕,使为内应,至则燕王察其色异,心疑之。

  二月,燕王入觐,行皇道入,登陛不拜。监察御史曾凤韶劾王不敬,帝曰:“至亲勿问。”户部侍卓敬密奏曰:“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夫北平者,强干之地,金、元所由兴也,宜徙封南昌以绝祸本。”帝览奏,袖之。翼日曰:“燕王骨肉至亲,何得及此。”敬曰:“隋文、杨广非父子耶!”帝默然良久,曰:“卿休矣。”

  三月,燕王还国,帝以都督耿瓛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署北平布政司参议,皆使觇燕邸事,寻皆召还。又遣官为采访使,分巡天下。都御史暴昭采访北平,具以燕邸事密闻于朝,请为之备。北平按察司佥事汤宗上变,告按察使陈瑛受燕金,有异谋,逮瑛安置广西。遂敕都督宋忠率兵三万,及燕府护卫精锐,俱选隶忠麾下,屯开平,名备边。仍命都督耿瓛练兵于山海关,徐凯练兵于临清,密敕张昺、谢贵严为之备。又召燕番骑指挥关童等入京师。燕王归国即托疾,久之,遂称笃。

  夏四月,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及其弟高煦、高燧入临。或曰:“不宜偕往。”王曰:“令朝廷勿疑也。”及至京,齐泰请并留之。黄子澄曰:“不可。疑而备之,殆也,不若遣还。”世子兄弟,皆魏国公徐辉祖甥。辉祖察高煦有异志,密奏曰:“三甥中,独高煦勇悍无赖,非但不忠,且叛父,他日必为大患。”帝以问辉祖弟增寿及驸马王宁,皆庇之,乃悉遣归国。高煦阴入辉祖厩,取其马以行,辉祖使人追之,不及。初,世子入京,燕王大忧悔,暨归,喜曰:“吾父子复得相聚,天赞我也。”已而燕兵起,高煦戮力为多。帝曰:“吾悔不用辉祖之言!”

  六月,燕山护卫百户倪谅上变,告燕官校于谅、周铎等阴事,逮系至京,皆僇之。有诏责燕王。王乃佯狂称疾,走呼市中,夺酒食,语多妄乱,或卧土壤,弥日不苏。张昺、谢贵入问疾,王盛夏围炉摇颤曰:“寒甚。”宫中亦杖而行。朝廷稍信之。长史葛诚密告昺、贵曰:“燕王本无恙,公等勿懈。”会燕王使其护卫百户邓庸诣阙奏事,齐泰请执讯之,具言王将举兵状。齐泰即发符遣使,往逮燕府官属,密令谢贵、张昺图燕,使约长史葛诚、指挥卢振为内应。以北平都指挥张信为燕王旧所信任,密敕之,使执燕王。信受命,忧甚,不敢言。母疑问之,信以告。母惊曰:“不可。吾故闻燕王当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信益忧未决。

  亡何,敕使趣之,信艴然曰:“何太甚也!”乃往燕邸请见,不得入,乘妇人车,径至门求见。乃召入,拜于床下。燕王佯为风疾,不能言。信曰:“殿下无尔也。有事,当以告臣。”燕王曰:“疾,非妄也。”信曰:“殿下不以情语臣,上擒王矣,当就执;如有意,勿讳臣。”燕王见其诚,下拜曰:“生我一家者子也!”乃召僧道衍至谋事。适暴风雨,檐瓦堕,燕王心恶之,色不怿。道衍以为祥。王谩骂:“和尚妄,乌得祥!”道衍曰:“殿下不闻乎?‘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坠,天易黄屋耳!”王喜。有布政司吏奈亨、按察司吏李友直,密以疏草示燕王,因留匿邸中。燕王出其疏草,示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等曰:“此何为者?”遂令玉等帅壮士八百人入卫。贵等以在城七卫并屯田军士围王城,又以木栅断端礼等门。未几,削爵及逮官属诏至。

  秋七月,谢贵、张昺督诸卫士皆甲,围府第,索所逮诸官属,飞矢入府内。燕王与张玉、朱能等谋曰:“彼军士满城市,吾兵甚寡,奈何?”朱能曰:“先擒杀谢贵、张昺,余无能为也。”燕王曰:“是当计取之。今奸臣遣使来逮官属,依所坐名收之。即令来使召昺、贵付所逮者,贵、昺必来,来则擒之,一壮士力耳。”

  壬申,王称疾愈,御东殿,官僚入贺。燕王先伏壮士左右及端礼门内,遣人召贵、昺,不来。复遣官属内官,以所就逮名往,乃至,卫士甚众,及门,门者呵止之。贵、昺入,燕王曳杖坐,赐宴行酒,出瓜数器,曰:“适有进新瓜者,与卿等尝之。”燕王自进片瓜,忽怒且詈曰:“今编户齐民,兄弟宗族尚相恤,身为天子亲属,旦夕莫必其命。县官待我如此,天下何事不可为乎?”掷瓜于地,护卫军皆怒,前擒贵、昺,捽卢振、葛诚等下殿。王投杖起曰:“我何病,迫于若奸臣耳!”遂曳贵、昺等,皆斩之。贵、昺诸从人在外者尚未知,见贵、昺移时不出,各稍稍散去。围王城将士闻贵、昺已被执,亦溃散。北平都指挥彭二闻变,急跨马大呼市中,集兵千余人,欲入端礼门,燕王遣健卒庞来兴、丁胜格杀二,兵亦散。燕王乃命张玉等率兵乘夜出,攻夺九门,黎明,已克其八,唯西直门未下。王命指挥唐云单骑往谕守者曰:“汝毋自苦!今朝廷已听王自制一方矣,汝等亟下,后者诛。”众闻言,皆散。乃下令安集军民。三日,城中大定。都指挥使余瑱既与谢贵合谋不遂,乃走守居庸关,马宣巷战不胜,东走蓟州。宋忠自开平率兵三万至居庸关,不敢进,退保怀来。

  癸酉,燕王誓师,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去建文年号,仍称洪武三十二年。署官属,以张玉、朱能、丘福为都指挥佥事,擢李友直为布政司参议,拜卒金忠为燕纪善。金忠,浙江鄞县人,精于卜。燕师将起,召忠卜之,以大吉告,遂署为纪善,命侍帷幄,用其谋策。时布政司参议郭资、按察司副使墨麟、都指挥同知李浚、陈恭等皆降。下令谕将士曰:“予太祖高皇帝之子,今为奸臣谋害。《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用率尔将士诛之,罪人既得,法周公以辅成王,尔等其体予心。”乃上书曰:“皇考太祖高皇帝艰难百战,定天下,成帝业,传之万世,封建诸子,巩固宗社,为盘石计。奸臣齐泰、黄子澄包藏祸心,橚、榑、柏、桂、楩五弟,不数年间,并见削夺。柏尤可悯,阖室自焚。圣仁在上,胡宁忍此!盖非陛下之心,实奸臣所为也。心尚未足,又以加臣。臣守藩于燕,二十余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诚以君臣大分,骨肉至亲,恒思加慎,为诸王先。而奸臣跋扈,加祸无辜。执臣奏事人,棰楚刺热,备极苦毒,迫言臣谋不轨。遂分宋忠、谢贵、张昺等于北平城内外,甲马骑突于街衢,钲鼓喧鞠于远迩,围守臣府。已而护卫人执贵、昺,始知奸臣欺诈之谋。窃念臣于孝康皇帝,同父母兄弟也,今事陛下,如事天也。譬伐大树,先剪附枝,亲藩既灭,朝廷孤立,奸臣得志,社稷危矣。臣伏睹《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臣谨俯伏俟命。”书奏,诏削燕王属籍。

  甲戌,燕王以郭资守北平,出师次通州,指挥房胜以城降。张玉曰:“不先定蓟州,将为后患。”

  时都督指挥马宣严兵守蓟州,燕王命玉帅兵往攻。玉使人谕之,不下。环城攻之,宣率众出战,败,被执,骂不绝口,遂死之。指挥毛遂以蓟州降。玉抚定蓟州,乘夜趋遵化,戒将士止杀曰:“行师以得人心为本。”因简勇士,以夜四鼓登城,开门而入,城中始觉。遵化卫指挥蒋玉、密云卫指挥郑亨,皆以城降。

  甲申,燕兵攻怀来。时余瑱守居庸,简练关卒,得数千人,将进攻北平。燕王曰:“居庸险隘,北平之咽喉,我得此,可无北顾忧,瑱若据此,是拊我背也。宜急取之,缓则增兵缮守,后难图矣。”令指挥徐安、钟祥等击瑱,瑱且守且战,援兵不至,乃弃关走怀来,依宋忠。燕王曰:“宋忠握兵怀来,必争居庸,宜乘其未至,击之。”诸将皆曰:“彼众我寡,难以争锋,击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王曰:“当以智胜,难以力取。彼众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轻躁寡谋,狠愎自用,乘其未定,击之必破矣。”遂帅马步精锐八千,卷甲倍道而进。王据鞍指挥,有喜色。

  先是,宋忠绐将士云:“尔等家在北平,城中皆为燕兵所杀,尸积道路。”欲以激怒将士。燕王令其家人张树旗帜为先锋,众遥识旗帜,呼其父兄子弟,相问劳无恙,辄喜,谓“宋都督欺我”,倒戈走。宋忠帅余众仓皇列阵,未成,王麾师渡河,鼓噪而前。都指挥孙泰先登,颇有斩获;燕王择善射者,射泰中之,流血被甲,慷慨裹血而战,奋呼陷阵死。忠军大败,奔入城,燕兵乘之而入。忠匿于厕,搜获之,并执余瑱,皆不屈死。都指挥彭聚亦力战死。当时诸将校为燕帅所俘者百余人,皆不肯降,发愤死。燕兵既克怀来,山后诸州皆不守,而开平、龙门、上谷、云中守将往往降附矣。

  丙戌,永平指挥陈旭、赵彝、郭亮以城降。旭等遂从燕将徐忠分兵克滦河。庚寅,大宁都指挥卜万,与其部将陈亨、刘贞引兵号十万,出松亭关,驻沙河,进攻遵化。燕王闻之,援遵化,万等退保松亭关。万有智勇,陈亨阴欲输款于燕,畏万不敢发。燕王贻万书,盛称万而诋亨,缄识之,召所获大宁卒,解缚赏劳,俾归密与万,故使同获卒见之。寻遣与俱,至则同归卒发其事。陈亨、刘贞搜得与万书,遂缚万下狱,闻于朝,籍其家。

  时帝方锐意文治,日与方孝孺等讨论《周官》法度,以北兵为不足忧。黄子澄谓:“北兵素强,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乃以长兴侯耿炳文佩大将军印,驸马都尉李坚为左副将军都督,宁忠为右副将军,帅师北伐。子澄又请命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文、陈晖、平安等,帅师并进。擢程济为翰林编修,充军师,护诸将北行。

  吴杰等各帅偏师步骑,号百万,数道并进,期直捣北平。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合给军饷。帝诫诸将士曰:“昔萧绎举兵入京,而令其下曰:‘一门之内,自极兵威,不祥之极。’今尔将士与燕王对垒,务体此意,毋使朕有杀叔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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