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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诸神遭毒手 弥勒缚妖魔(2)


  行者且观且走,直至二层门下。那国师王菩萨早已知之,即与小张太子出门迎迓。相见叙礼毕,行者道:“我保唐僧西天取经,路上有个小雷音寺,那里有个黄眉怪,假充佛祖。我师父不辨真伪,就下拜,被他拿了。又将金铙把我罩住,幸亏天降星辰救出。是我打碎金铙,与他赌斗,又将一个布搭包儿,把天神、揭谛、伽蓝与我师父、师弟尽皆装了进去。我前去武当山请玄天上帝救援,他差五龙、龟、蛇拿怪,又被他一搭包子装去。弟子无依无倚,故来拜请菩萨,大展威力,将那收水母之神通,拯生民之妙用,同弟子去救师父一难。取得经回,永传中国,扬我佛之智慧,兴般若之波罗也。”国师王道:“你今日之事,诚我佛教之兴隆,理当亲去。奈时值初夏,正淮水泛涨之时。新收了水猿大圣,那厮遇水即兴,恐我去后,他乘空生顽,无神可治。今着小徒领四将和你去助力,炼魔收伏罢。”

  行者称谢,即同四将并小张太子,又驾云回小西天,直至小雷音寺。小张太子使一条楮白枪,四大将抡四把锟鋘剑,和孙大圣上前骂战。小妖又去报知,那妖王复帅群妖鼓噪而出道:“猢狲,你今又请得何人来也?”说不了,小张太子指挥四将,上前喝道:“泼妖精!你面上无肉,不认得我等在此?”妖王道:“是那方小将,敢来与他助力?”太子道:“吾乃泗州大圣国师王菩萨弟子,帅领四大神将,奉令擒你。”妖王笑道:“你这孩儿有甚武艺,擅敢到此轻薄?”太子道:“你要知我武艺,等我道来:

  祖居西土流沙国,我父原为沙国王。
  自幼一身多疾苦,命干华盖恶星妨。
  因师远慕长生诀,有分相逢舍药方。
  半粒丹砂祛病退,愿从修行不为王。
  学成不老同天寿,容颜永似少年郎。
  也曾赶赴龙华会,也曾腾云到佛堂。
  捉雾拿风收水怪,擒龙伏虎镇山场。
  抚民高立浮屠塔,静海深明舍利光。
  楮白枪尖能缚怪,淡缁衣袖把妖降。
  如今静乐蠙城内,大地扬名说小张!”

  妖王听说,微微冷笑道:“那太子,你舍了国家,从那国师王菩萨,修的是甚么长生不老之术?只好收捕淮河水怪,却怎么听信孙行者诳谬之言,千山万水,来此纳命?看你可长生可不老也?”

  小张闻言,心中大怒,缠枪当面便刺;四大将一拥齐攻;孙大圣使铁棒上前又打。好妖精,公然不惧,抡着他那短软狼牙棒,左遮右架,直挺横冲。这场好杀:

  小太子,楮白枪,四柄锟鋘剑更强。悟空又使金箍棒,齐心围绕杀妖王。妖王其实神通大,不惧分毫左右搪。狼牙棒是佛中宝,剑砍枪抡莫可伤。只听狂风声吼吼,又观恶气混茫茫。那个有意思凡弄本事,这个专心拜佛取经章。几番驰骋,数次张狂。喷云雾,闭三光,奋怒怀嗔各不良。多时三乘无上法,致令百艺苦相将。

  概众争战多时,不分胜负。那妖精又解搭包儿。行者又叫:“列位仔细。”太子并众等不知“仔细”之意。那怪滑的一声,把四大将与太子,一搭包又装将进去。只是行者预先知觉走了。那妖王得胜回寺,又教取绳捆了,送在地窖,牢封固锁不题。

  这行者纵觔斗云,起在空中,见那怪回兵闭门,才按下祥光,立于西山坡上,怅望悲啼道:“师父啊,我——

  自从秉教入禅林,感荷菩萨脱难深。
  保你西来求大道,相同辅助上雷音。
  只言平坦羊肠路,岂料崔巍怪物侵。
  百计千方难救你,东求西告枉劳心。”

  大圣正当凄惨之时,忽见那西南上一朵彩云坠地,满山头大雨缤纷,有人叫道:“悟空,认得我么?”行者急走前看处,那个人:

  大耳横颐方面相,肩查腹满身躯胖。
  一腔春意喜盈盈,两眼秋波光荡荡。
  敞袖飘然福气多,芒鞋洒落精神壮。
  极乐场中第一尊,南无弥勒笑和尚。

  行者见了,连忙下拜道:“东来佛祖,那里去?弟子失回避了,万罪,万罪。”佛祖道:“我此来,专为这小雷音妖怪也。”行者道:“多蒙老爷盛德大恩。敢问那妖是那方怪物,何处精魔?不知他那搭包儿是件甚么宝贝?烦老爷指示指示。”佛祖道:“他是我面前司磬的一个黄眉童儿。三月三日,我因赴元始会去,留他在宫看守,他把我这几件宝贝拐出,假佛成精。那搭包儿是我的后天袋子,俗名唤做‘人种袋’。那条狼牙棒是个敲磬的槌儿。”行者听说,高叫一声道:“好个笑和尚,你走了这童儿,教他诳称佛祖,陷害老孙,未免有个家法不谨之过。”弥勒道:“一则是我不谨,走失人口;二则是你师徒们魔障未完,故此百灵下界,应该受难。我今来与你收他去也。”

  行者道:“这妖精神通广大,你又无些兵器,何以收之?”弥勒笑道:“我在这山坡下设一草庵,种一田瓜果在此。你去与他索战,交战之时许败不许胜,引他到我这瓜田里。我别的瓜都是生的,你却变做一个大熟瓜。他来定要瓜吃,我却将你与他吃。吃下肚中,任你怎么在内摆布他。那时等我取了他的搭包儿,装他回去。”行者道:“此计虽妙,你却怎么认得变的熟瓜?他怎么就肯跟我来此?”弥勒笑道:“我为治世之尊,慧眼高明,岂不认得你?凭你变作甚物,我皆知之。但恐那怪不肯跟来耳,我却教你一个法术。”行者道:“他断然是以搭包儿装我,怎肯跟来?有何法术可来也?”弥勒笑道:“你伸手来。”行者即舒左手,递将过去。弥勒将右手食指蘸着口中神水,在行者掌上写了一个“禁”字,教他捏着拳头,见妖精当面放手,他就跟来。

  行者揝拳,欣然领教。一只手抡着铁棒,直至山门外,高叫道:“妖魔,你孙爷爷又来了,可快出来,与你见个上下。”小妖又忙忙奔告。妖王问道:“他又领多少兵来叫战?”小妖道:“别无甚兵,止他一个。”妖王笑道:“那猴儿计穷力竭,无处求人,断然是送命来也。”随又结束整齐,带了宝贝,举着那轻软狼牙棒,走出门来,叫道:“孙悟空,今番挣挫不得了。”行者骂道:“泼怪物,我怎么挣挫不得?”妖王道:“我见你计穷力竭,无处求人,独自个强来支持,如今拿住,再没个甚么神兵救拔,此所以说你挣挫不得也。”行者道:“这怪不知死活。莫说嘴,吃我一棒。”那妖王见他一只手抡棒,忍不住笑道:“这猴儿,你看他弄巧,怎么一只手使棒支吾?”行者道:“儿子,你禁不得我两只手打;若是不使搭包子,再着三五个,也打不过老孙这一只手。”妖王闻言,道:“也罢,也罢,我如今不使宝贝,只与你实打,比个雌雄。”即举狼牙棒,上前来斗。孙行者迎着面,把拳头一放,双手抡棒。那妖精着了禁,不思退步,果然不弄搭包,只顾使棒来赶。行者虚幌一下,败阵就走。那妖精直赶到西山坡下。

  行者见有瓜田,打个滚,钻入里面,即变做一个大熟瓜,又熟又甜。那妖精停身四望,不知行者那方去了。他却赶至庵边叫道:“瓜是谁人种的?”弥勒变作一个种瓜叟,出草庵答道:“大王,瓜是小人种的。”妖王道:“可有熟瓜么?”弥勒道:“有熟的。”妖王叫:“摘个熟的来,我解渴。”弥勒即把行者变的那瓜,双手递与妖王。妖王更不察情,到此接过手,张口便啃。那行者乘此机会,一毂辘钻入咽喉之下,等不得好歹,就弄手脚:抓肠蒯腹,翻根头,竖蜻蜓,任他在里面摆布。那妖精疼得傞牙徕嘴,眼泪汪汪,把一块种瓜之地,滚得似个打麦之场。口中只叫:“罢了,罢了,谁人救我一救?”弥勒却现了本像,嘻嘻笑笑,叫道:“孽畜,认得我么?”那妖抬头看见,慌忙跪倒在地,双手揉着肚子,磕头撞脑,只叫:“主人公,饶我命罢,饶我命罢,再不敢了。”弥勒上前,一把揪住,解了他的后天袋儿,夺了他的敲磬槌儿。叫:“孙悟空,看我面上,饶他命罢。”

  行者十分恨苦,却又左一拳,右一脚,在里面乱掏乱捣。那怪万分疼痛难忍,倒在地下。弥勒又道:“悟空,他也够了,你饶他罢。”行者才叫:“你张大口,等老孙出来。”那怪虽是肚腹绞痛,还未伤心。俗语云:“人未伤心不得死,花残叶落是根枯。”他听见叫张口,即便忍着疼,把口大张。行者方才跳出,现了本像,急掣棒还要打时,早被佛祖把妖精装在袋里,斜跨在腰间。手执着磬槌,骂道:“孽畜!金铙偷了,那里去了?”那怪却只要怜生,在后天袋内哼哼嗔嗔的道:“金铙是孙悟空打破了。”佛祖道:“铙破,还我金来。”那怪道:“碎金堆在殿莲台上哩。”

  那佛祖提着袋子,执着磬槌,嘻嘻笑笑,叫道:“悟空,我和你去寻金还我。”行者见此法力,怎敢违误,只得引佛上山,回至寺内,收取碎金。只见那山门紧闭,佛祖使槌一指门开。入里看时,那些小妖已得知老妖被擒,各自收拾囊底,都要逃生四散。被行者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两个,把五七百个小妖尽皆打死。各现原身,都是些山精树怪,兽孽禽魔。佛祖将金收攒一处,吹口仙气,念声咒语,实时返本还原,复得金铙一副。别了行者,驾祥云,径转极乐世界。

  这大圣却才解下唐僧、八戒、沙僧。那呆子吊了几日,饿得慌了,且不谢大圣,却就虾着腰,跑到厨房寻饭吃。原来那怪正安排了午饭,因行者索战,还未得吃。这呆子看见,即吃了半锅。却拿出两钵头叫师父、师弟们各吃了两碗。然后才谢了行者。问及妖怪原由,行者把先请祖师、龟、蛇,后请大圣借太子,并弥勒收降之事,细陈了一遍。三藏闻言,谢之不尽,顶礼了诸天,道:“徒弟,这些神圣,困于何所?”行者道:“昨日日值功曹对老孙说,都在地窖之内。”叫:“八戒,我与你去解脱他等。”

  那呆子得食力壮,抖擞精神,寻着他的钉钯,即同大圣到后面,打开地窖,将众等解了绳,请出珍楼之下。三藏披了袈裟,朝上一一拜谢。这大圣才送五龙、二将回武当,送小张太子与四将回蠙城,后送二十八宿归天府,发放揭谛、伽蓝各回境。

  师徒们却宽住了半日。喂饱了白马,收拾行囊,至次早登程。临行时,放上一把火,将那些珍楼、宝座、高阁、讲堂,俱尽烧为灰烬。这里才:

  无罣无牵逃难去,消灾消障脱身行。

  毕竟不知几时才到大雷音,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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