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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马陵道万弩射庞涓 咸阳市五牛分商鞅(2)


  再说庞涓一路打听齐兵过去不远,恨不能一步赶著,只顾催趱。来到马陵道时,恰好日落西山,其时十月下旬,又无月色。前军回报:“有断木塞路,难以进前。”

  庞涓叱曰:“此齐兵畏吾蹑其后,故设此计也。”

  正欲指麾军士搬木开路,忽抬头看见树上砍白处,隐隐有字迹,但昏黑难辨。命小军取火照之。全军士一齐点起火来。庞涓于火光之下,看得分明,大惊曰:“吾中刖夫之计矣!”

  急教军士速退!说犹未绝,那袁达、独孤陈两支伏兵,望见火光,万弩齐发。箭如骤雨,军士大乱。庞涓身带重伤,料不能脱,叹曰:“吾恨不杀此刖夫,遂成竖子之名!”

  即引佩剑自刎其喉而绝。庞涓亦中箭身亡。军士射死者,不计其数。史官有诗云:

  昔日伪书奸似鬼,今宵伏弩妙如神。
  相交须是怀忠信,莫学庞涓自陨身!

  昔庞涓下山时,鬼谷曾言:“汝必以欺人之事,还被人欺。”

  庞涓用假书之事,欺孙膑而刖之,今日亦受孙膑之欺,堕其减灶之计。鬼谷又言:“遇马而瘁。”

  果然死于马陵。计庞涓仕魏至身死,刚十二年,应花开十二朵之兆。始见鬼谷之占,纤微必中,神妙不测。

  时太子申在后队,闻前军有失,慌忙屯扎住不行。不提防田婴一军,反从后面杀到,魏兵心胆俱裂,无人敢战,各自四散逃生。太子申势孤力寡,被田婴生擒,缚置车中。田忌和孙膑统大军接应,杀得魏军尸横遍野,轻重军器,尽归于齐。田婴将太子申献功,袁达、独孤陈将庞涓父子尸首献功。孙膑手斩庞涓之头,悬于车上。齐军大胜,奏凯而还。其夜太子申惧辱,亦自刎而死。孙膑叹息不已。大军行至沙鹿山,正逢庞葱步军,孙膑使人挑庞涓之头示之,步军不战而溃。庞葱下车叩头乞命,田忌欲并诛之。孙膑曰:“为恶者止庞涓一人,其子且无罪,况其侄乎?”

  乃将太子申及庞英二尸,交付庞葱,教他回报魏王:“速速上表朝贡,不然,齐兵再至,宗社不保。”

  庞葱喏喏连声而去。此周显王二十八年事也。

  田忌等班师回国,齐宣王大喜,设宴相劳,亲为田忌、田婴、孙膑把盏。相国驺忌,自思昔日私受魏赂,欲陷田忌之事,未免于心有愧,遂称病笃,使人缴还相印。齐宣王遂拜田忌为相国,田婴为将军,孙膑军师如故,加封大邑。孙膑固辞不受。手录其祖孙武《兵书》十三篇,献于宣王曰:“臣以废人,过蒙擢用,今上报主恩,下酬私怨,于愿足矣。臣之所学,尽在此书,留臣亦无用,愿得闲山一片,为终老之计!”

  宣王留之不得,乃封以石闾之山。孙膑住山岁余,一夕忽不见,或言鬼谷先生度之出世矣。此是后话。武成王庙有《孙子赞》云:

  孙子知兵,翻为盗憎;
  刖足衔冤,坐筹运能,
  救韩攻魏,雪耻扬灵;
  功成辞赏,遁迹藏名。
  揆①之祖武,何愧典型!

  〔①揆:估量。〕

  再说齐宣王将庞涓之首,悬示国门,以张国威。使人告捷于诸侯,诸侯无不耸惧。韩、赵二君,尤感救兵之德,亲来朝贺。宣王欲与韩、赵合兵攻魏,魏惠王大恐,亦遣使通和,请朝于齐。齐宣王约会三晋之君,同会于博望城,韩、赵、魏无敢违者。三君同时朝见,天下荣之。宣王遂自恃其强,耽于酒色,筑雪宫于城内,以备宴乐。辟郊外四十里为苑囿,以备狩猎。又听信文学游说之士,于稷门立左右讲室,聚游客数千人,内如驺衍、田骈、接舆、环渊……等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日事议论,不修实政。嬖臣王欢等用事,田忌屡谏不听,郁郁而卒。

  一日,宣王宴于雪宫,盛陈女乐。忽有一妇人,广额深目,高鼻结喉,驼背肥项,长指大足;发若秋草,皮肤如漆;身穿破衣,自外而入,声言“愿见齐下。”

  武王止之曰:“丑妇何人,敢见大王!”

  丑妇曰:“吾乃齐之无盐人也,覆姓钟离,名春,年四十余,择嫁不得。闻大王游宴离宫,特来求见,愿入后宫,以备洒扫。”

  左右皆掩口而笑曰:“此天下强颜①之女子也!”〔①强颜:不知羞耻。〕

  乃奏知宣王。宣王召入。群臣侍宴者,见其丑陋,亦皆含笑。宣王问曰:“我宫中妃侍已备,今妇人貌丑,不容于乡里,以布衣欲干千乘之君,得死有奇能乎?”

  钟离春对曰:“妾无奇能,特有隐语之术。”

  宣王曰:“汝试发隐术,为孤度之。若言不中用,即当斩首。”

  钟离春乃扬目炫齿,举手再四,拊膝而呼曰:“殆哉,殆哉!”

  宣王不解其意,问于群臣,群臣莫能对。宣王曰:“春来前,为寡人明言之。”

  春顿首曰:“大王赦妾之死,妾乃敢言。”

  宣王曰:“赦尔无罪。”

  春曰:“妾扬目者,代王视烽火之变;炫齿者,代王惩拒谏之口;举手者,代王挥谗佞之臣;拊膝者,代王拆游宴之台。”

  宣王大怒曰:“寡人焉有四失?村妇妄言!”

  喝令斩之。春曰:“乞申明大王之四失,然后就刑。妾离秦用商鞅,国以富强。不日出兵函关,与齐争胜,必首受其患。大王内无良将,边备渐弛,以妾为王扬目而视之。妾闻‘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大王内耽女色,外荒国政,忠谏之士,拒而不纳,妾所以炫齿为王受谏也。且王欢等阿谀取容,蔽贤窃位,驺衍等迂谈阔论,虚而无实。大王信用此辈,妾恐其有误社稷,所以举手为王挥之。王筑宫筑囿,台榭陂池,殚竭民力,虚耗国赋,所以拊膝为王拆之。大王四失,危如累卵,而偷目前之安,不顾异日之患。妾冒死上言,倘蒙采听,虽死何恨!”

  宣王叹曰:“使无钟离氏之言,寡人不得闻其过也!”

  即日罢宴,以车载春归宫,立为正后。春辞曰:“大王不纳妾言,安用妾身?”

  于是宣王招贤下士,疏远嬖佞,散遣稷下游说之徒,以田婴为相国,以邹人孟轲为上宾,齐国大治。即以无盐之邑封春家,号春为无盐君。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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