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讥讽类二18


  ◎扶得东来西又倒

  醉人不可扶,扶之,则愈若醉而倒矣。金奇中久具厌世想,有举世皆醉我独醒之概,虽居沪,常杜门谢客。一日,偶以事出,遇戚子珍、唐善卿,见其彳亍于道,盖皆自酒楼大醉而出也,至九江路,二人大吐。子珍仆于地,奇中亟扶之起,则善卿倒矣,乃扶善卿,而子珍又仆。

  奇中叹曰:“扶得东来西又倒,奈何?不可为矣。”于是呼马车送之归。

  ◎嫂夫人

  称人之妻曰夫人,尊之之辞耳,不必问其是否为得有一品二品封典之夫人也。或加以嫂字,曰嫂夫人,则以对于其夫,既视之如兄,对于其妻,自视之如嫂矣。骆少秋与曹松舟善,旬日必过从,松舟妻王氏甚贤,少秋至,辄具酒馔,使松舟与少秋对酌。少秋感之,恒语松舟曰:“夫人贤哉,君得内助矣。”越岁而王卒,又越岁而松舟续娶魏氏。魏亦贤,少秋至,亦治具饮之。

  一日,设河豚,少秋食而甘之。时松舟有友穆小溪亦在座,饮毕,少秋连声赞之曰:“夫人贤哉,夫人贤哉!”小溪曰:“君误矣!何不称以嫂夫人乎?吾以为吾辈之所称者,惟嫂夫人为最当耳。不加嫂字,乌乎可!”松舟闻言,变色而起。盖松舟之继配,即其新寡之次嫂,俗所谓叔接嫂者是也。

  ◎小而臭

  喜大而恶小,喜香而恶臭,人情之常也。而独于妇女之足,则不然,惟欲其小,不厌其臭。高晴川曰:“若而人者,是真别有肺腑,异乎酸咸者矣。”

  ◎贪欢受累

  生齿之繁也,生计之绌也,盖以承平日久,漏巵日多而然也。于是比年以来,无告之穷民日益加甚,甚且有一家之父子兄弟皆一无所事,而欲为盗贼,则无胆无勇,欲为棍骗,则无口无术,惟知乞怜于人。而犹孳生不已者,意谓子女成立,必有人为之谋食也。被其累者每苦之,金奇中即其一也。

  奇中性耿介,不干人,而又慈祥恺恻,于无告之穷民,辄视之如己饥己溺。王明卿者有二子,累奇中有年矣。盖其父子三人,以愚故,虽得枝栖,人终必摈之。奇中岁为之营干,作微生乞邻之举而干人,竭尽心力,久亦厌苦之,乃叹息而言曰:“人贪欢,(一晌贪欢,见《李后主词》。)我受累矣。”贪欢者,盖言若辈之饱食恣淫也。

  ◎所乐不同

  杨、荣、寿、孙、金、李、王七人皆侨津,服务于官署,晨集暮散,既散而各有所以为乐者。杨石友喜观剧,乐在目也;荣伯高喜听书,乐在耳也;寿兰生喜饮酒,乐在口也;孙梧堂喜斗牌,乐在手也;金仲撝喜看书,乐在心也;李季玉喜狎妓,乐在屌也;王少川喜散步,乐在足也。戴叔康闻之而叹曰:“若辈所乐不同,金之所乐,高人一等矣。”

  ◎做戏看戏

  金奇中客沪,服务于坊肆,任撰述,穷日夕之力,伏案搦管,矻矻不稍休。尝着社会小说,虽温太真之燃犀,吴道子之写生,不是过也。其妇柯默尹颇知书,读而善之,语之曰:“子何不撰为剧本之赠梨园,使予可得一常年优待免费之券,常日观剧,不费子一钱乎?”盖其妇固酷好观剧也。

  金答曰:“予撰社会小说,描摹世情,穷形尽相,嬉笑怒骂,无不备具,与做戏何异?我既做戏,则卿亦看我之戏可矣。且卿亦已现身于我之戏中,我为正角,卿为配角,虽不看他人之戏,庸何伤?”

  ◎共和

  自革命之说起,青年学子无不欲摧专制而建共和,其意固甚盛也。有年少佻达之黄立夫者,闻之而尤喜,语其友朱铭斋曰:“城西废沈秀娥者,君不尝遇之于邑庙乎?固吾二人所中心悦而诚服之者也。共和实行,吾辈可为共同和奸(刑律有强奸、和奸之别)之行动矣。共和乎,共和乎!吾固馨香而祷祝之者也。”

  立夫、铭斋皆侨居海上,同学于某校,每于课暇,相将至公共租界之广西、贵州、云南各路,物色人材,亟欲求得一当以为快者也。

  ◎不如半开化之为愈

  机械变诈之心,每随文明之程度而俱进。盖知识日辟,艺术日高,自足以辅助其波谲云诡之千端万倪之伎俩而不为他人所觉,道德之堕落,群若视为当然者矣。怀献侯曰:“是不如半开化之为愈也。”

  ◎金奇丁胜于四不像

  金奇中有族弟曰奇丁,自号似而先生,盖自言其似是而非也。其似是而非也若何?则似公子,似贵介,似达官,似名士,似新党也。似公子者若何?其尊人冷官也,而奇丁独无寒酸气,不知者且以为公卿大夫之子弟也。

  似贵介者若何?其从兄为京朝官,以其幼时之聪颖,独钟爱之,优待之,奇丁乃亦能露头角而有自异矣。似达官者若何?奇丁尝以纳赀得官,而起居作,绝无丝毫龌龊委琐之状。似名士者若何?奇丁雅好文艺,颇能与当世之骚人墨客相周旋。似新党者若何?奇丁虽不通外国文,而嗜译本书,与人谈话,颇多新名词。

  奇中语之曰:“子生于非驴非马之中国,有此五似,胜于四不像多矣。”四不像者,兽名,尘之俗称,黑龙江之鄂伦春有之,人役之如牛马,有事,哨之则来,舐以盐则去。

  ◎杨景秋夜郎自大

  自大之称谓滥,自洋人之势力盛,而乡愚无知见有异言异服者,不问其为厮养也,为乞丐(外人亦有在华行乞。)也,皆以洋大人称之。京津小儿习闻之矣。嬉于市,辄为之谣曰:“洋大人,无限威权在自身,咱们偏做中国民。”盖以光绪庚子八国联军之至,惧被诛戮而为此媚外之语也。

  有粤人杨景秋者,醉心仕途,初至津,一日过宫北估衣街,闻有呼洋大人者,以为呼己也,遂应之,自是而后,一举一动无不摹拟官僚矣。

  越翼日,马竹轩遇之于途,语之曰:“子勿自以为大人也。说大人则藐之者,吾也。且子之五官四肢,亦犹是人耳,夜郎自大,果何为?”

  ◎公仆之自嘲

  有为省城附郭之首令者曰洪子澄,以达官费人沓来纷至,苦于送迎之烦,辄咨嗟太息,欲告退。谓:“终日奔驰,望尘而拜,虽非奴颜婢膝,究亦同流合污,吾不为也。”林沪生闻之,语之曰:“欧美人谓官吏为公仆,君之仆仆道途也,宜哉!”

  ◎四贼穷无所之

  余季考隐居苏州邱之山塘,且读且耕,殊自得也。中年始娶妇,妇为农家王氏女,曰秀云。既于归,则从秀考从事于田作。客有过斟酌桥者,每于夕阳将下时,见其扶锄耦耕,徒跣泥淖间,双笠影斜,时或并肩而,言诚一幅天然图画也。其所居虽为绳枢瓮牖,而甚修洁,农具之外,杂以文具图史。乡里小儿目光隘,疑其有所蓄也,争瞷之。

  某岁暮春,有二贼穴后墙进,季考方夜读,惊而逸。翌日秀考出担粪,秀云亦芸草于田,乃有一贼入其室,衣及钗失矣。越旬余,秀云方归宁,夜深,季考寝矣,一贼自梁上而下,攫衾去。及秀云归,学考具告之,秀云曰:“吾家固无长物也,何四贼之惠然肯来,不我遐弃乎?”秀考曰:“噫,此四贼也,固穷无所之,亦其父母之能生之而不能教之之所致耳,又何言!”

  ◎金奇中自歉

  金奇中居沪久,常郁郁不乐,林沪生问之曰:“君何所不慊乎?”奇中曰:“他姑勿论,即言三端可矣。人之有求于我者三:借钱也,荐事也,作伐也。我为谋之而恒不能忠,方自歉,何所乐乎?”沪生曰:“何也?”

  奇中曰:“借钱与人,万贯不为多,百文不为少。然虽仅百文,我固已尽力矣。盖我亦窭人子,人亦谅我也。为人介绍而作曹邱生,以我之力微,彼之技劣,而不能月得巨资。然彼固尚有所获,慰情聊胜,我之力亦已尽矣。至于执柯,则必得两造之同意而后可。今则女多于男,天壤王郎,且不可得,以执柯相委者多矣,百不一成,无可致力,此吾之所以自歉也。”

  ◎柯默尹谓金奇中说梦

  金奇中以其妇柯默尹之好观剧也,尝诫之曰:“人生如戏耳,何必耗时失业,疲精费神,以观此戏中之戏耶?”默尹曰:“人各有癖耳,观剧,吾之癖也。子岂一无所癖乎?”奇中曰:“吾与明顾文端之癖同耳。”默尹请其说。

  奇中曰:“文端,名宪成,无锡人,尝自言平生有二癖:一为好善癖,一为忧世癖。此两种癖所为,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文端之言如此,卿尚何言?”默尹曰:“子之玩世不恭,亦已甚矣,乃犹正襟危坐而说梦耶?休矣,毋污吾耳也。”

  ◎柯默尹谓金奇中好行其德

  有抱乐器而奏之,且歌且行,蝶躞于坊陌,以售技自给者,凡繁盛之都会皆有之。金奇中好山水游,暇则手一卷,不入剧场,然当闭户夜读时,闻声,辄召之人,使歌,且观书,且听曲,不以为嚣也。奇中之妇柯默尹以其歌之劣也,厌之,语奇中曰:“沪上剧大佳,子不往观而乐此,好恶拂人之性矣。”

  奇中曰:“吾非嗜此也。徒念若辈为无告之穷民,日得薄值,将以资俯仰耳。且自我出此些须之贵,固无损,我伏案展卷,亦未夺我之日力也。”默尹曰:“信若斯乎,子亦好行其德矣。”

  ◎上场容易下场难

  自提倡文明新剧之说盛,于是上海社会之中年人士,亦皆热心救世,而号召于众曰:“此固辅助社会教育之一端也。彼年少失学者,诚能日观新剧,濡染既久,自必有所观感而群思为善矣。安得有热心者,投身剧场,而现身说法乎?”曾子英习闻之,乃从提倡新剧之人而习焉。

  择日登台,观者座满,于时笙歌一奏,袍笏而出。孰知门帘方启,而台步已乱,鼓板不灵,喝倒采之声大作。高晴川曰:“上场容易下场难,有如是夫!”

  ◎捐员

  捐官之外有所谓捐员者,捐议员也。官吏一称官员,入赀为官曰捐官。蒋禹洲者,浙之乡人也,饶于赀,以捐官之可以称雄于乡里也,欲纳粟者久矣。一日遇周子平于广座,即以捐官事托之,而谈次忽误言捐官为捐员也,子平哂之。座客有朱和雄者,乃曰:“处今之世,与其捐官,毋宁捐员之为愈。”

  子平诧而问之,曰:“何谓也?”和雄曰:“今之议员,皆以金钱运动而得,费数百金,即可为之。他日所获,必倍之,或数倍之,无需次之苦,有取偿之道。且议员为出类拔萃之国民,虽有铜臭,于高尚之人格,固无损也。”禹州韪其言,乃不捐官而捐员。

  ◎良心

  自革命之说起,而口头书面辄有“热心”二字,其误解者一意盲从,虽于非理之事亦必自表其热心。盖其人实乏判断力,事之是非,固不辨也,故凡所作为,无不踰越范围。林沪生曰:“是盖无良心上之主张也。良,音同凉,心既热,自不凉矣。”

  ◎机械之心

  金可中尝自上海乘沪宁汽车以至江宁,朝发而夕至也,又尝自汉口乘长江汽船以至上海,三日而已达也,神之,语怀献侯曰:“机械之作用乃如此耶?外人何智,吾人何愚?”献侯曰:“国人亦何尝无机械之心耶?用之不当耳!”

  ◎九头鸟

  九头鸟,《太平广记》引《岭表录异》曰:“鸺鹠乃鬼车之属。或云九首,曾为犬囓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家则有凶咎。”今人以九头鸟为不祥之物,本此。又张君房《脞说》,时人语曰:“天上有九头鸟,人间有三耳秀耳。”

  按《续搜神记》,兖州张审通为泰山府君所君,额上安一耳,既醒,额痒,果生一耳,尤聪俊,时号三耳秀才。盖时人以九头鸟能预知一切,故以之比聪俊者。后更转以讥狡猾之人,而曰:“天上有九头鸟,地下有湖北十老。”盖言楚人多诈故也,其实亦不尽然。

  ◎狗有警察学识

  陈蝶仙尝曰:“吾国之犬,富有警察学识,每见异言异服者,必吠而逐之。”外人初入内地,殆无不为狗所困,故必以杖自卫。说者谓手杖之用,实等于打狗棒耳。

  ◎人乐我忧

  许阁涛善育儿,有男子子七,女子子九。妇卒而续娶马氏,其岁为宣统庚戌,阁涛齿未四十也。逾年得孪生子二,粲粲成行,总计为十八矣。阁涛以力不足赡而常以为忧。一日薄暮,访其妻弟趾祥,趾祥虽有妻,而仅一子,且与之别居。时将晚膳,趾祥留之饭,则共餐者九人,皆门下食客也。

  阁涛乃笑而言曰:“吾家食指之繁,自作孽,不可逭也。君何事而亦受人口腹之累耶?”趾祥曰:“人之乐,我之忧也。”盖趾祥亦贫,固笔耕而食,亦常患不给者也。

  ◎生利分利

  金奇中尝自以虚生于世,饱食终日,分利不生利而自歉也,恒郁郁不乐。林重夫曰:

  “吾辈不农不工,皆无益于社会,分利之谤,自不免矣。然仰事俯蓄,萃于一身,犹能以劳心之所获,沾丐一家,就在家而言,固实为生利之人也,又何歉焉?以视阘冗之须眉丈夫,徒知食粟,而转赖其妇女以为养者,不已较胜一筹耶?”

  ◎两个呆人

  师问学生曰:“一加一是几何?”生曰:“三。”师艴然曰:“汝真呆人,譬如汝与我,是几人?”答曰:“是两个呆人。”

  ◎未完之稿

  有女学生嫁为人妇者,不能主中馈,其夫为购烹饪杂志。妇受而读之曰:“嘻,得之矣,烹饪之法乃若是其易,于我乎何有?”

  明日夫令作馔,则半熟不能食。夫曰:“噫,此何馔也?”妇曰:“此馔乎,制法悉遵杂志,惟为未完之稿耳。”

  ◎囚徒待决

  汉口有某团体,每岁暮,放假三日,然于治事之末日午后,辄有袖手静坐,寂无所事,惟待时至即行者。李子和曰:“是殆如监狱待决之囚徒,知死期将至,故无所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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