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讥讽类二12


  ◎文明野蛮之杂糅

  金奇中之好天足也,在天足会未创以前,赵伯英尝询其故,则曰:“今之妇女,既非如古代及欧女之束腰,其于头也,亦惟饰其发,涂其面,而亦不效非洲妇女之压头使扁,是固欲留其天然之美也,何独于足而欲以人力矫之?头大足小,徒觉其不称而已。此与吾国之开化虽早,进化独迟,文明野蛮杂糅其间而绝不相称也,庸有异乎?吾所以深恶而痛嫉之也。”

  ◎附膻逐臭

  沪为五方杂处之地,自光绪末叶以迄宣统,社会之怪现状,不可殚述。曩以为文明之中心点者,渐易而为野蛮之中心点矣,姑举数端言之。奸淫也,拐骗也,卷逃也,盗劫也,私盐私烟也,暗杀明杀也,窃犯赌犯也,赖婚重婚也,无日而无之,古之朝歌、胜母,或犹未若是甚。而迁居于沪者,蜂屯蚁聚,纷至沓来,一若自沪以外,曾无一片干净土足安其身者。或曰:“蚁附膻,蝇逐臭,沪上腥臊之气,弥漫四周,易于感召,宜其同流合污,如水之就下而归壑也。”赵伯英曰:“沪为万恶之社会,可儗之于京师。”言虽刻酷,亦实有所见而云然耳。

  ◎权利之别解

  权利为法律名词,即一人之行为,得据法律,使他人认为正当之力也。例如于自有之地造屋,他人若置物其上,得除去之,他人不能抵抗也,其确解若是。且“权利”二字,亦世界各国人人所公认而不讳之物也。所别乎可不可者,公私而已。以公心言权利,虽强国家,福人民,可也;以私心言权利,虽覆国家,祸人民,可也。国人对于“权利”二字辄有别解,而多从己着想。未得权也,不惜丧名屈节以求权;既得权也,又不惜丧名屈节以求利;既得利也,更荒淫奢侈,无所不为,而其后权亦有所不顾。何以故?以既得利,即无权,而我仍可安居行乐也。此乃国人富贵贫贱最劣之根性,苟不除之,他日之不为奴隶牛马也,几希矣。

  ◎牺牲一己

  人之恒言曰:“吾今以忧之故,愿牺牲一己矣。”晚近以来,几合富贵贫贱之人而皆能言之矣。盖即本其己饥己溺之怀,舍身以救世也。牺牲者,谓捐弃一切,如云牺牲生命,牺牲财产,牺牲名誉,即捐弃其生命、财产、名誉也。其语实本于《吕氏春秋》。《吕氏春秋》曰:“殷商夏而王天下,五年不雨,汤乃以身祷于桑林,剪其发,割其爪,自以为牺牲。”

  陶希明者,亦以牺牲为恒言,尝游学海外,以入赀为知县,夤缘于要津,得司榷。横征暴敛,以贪闻,不半载积金十余万。商贾怨之,一日,纠土棍数百人持械攻局,屋毁,司事、巡丁皆被挞,死二人,余亦垂毙,陶受棍伤跳楼遁,投金奇中家得免。金曰:“吾今乃知君之所谓牺牲者名誉而已,生命财产,固皆不与焉。”陶曰:“吾作官之不恤人言者,初亦仅欲牺牲名誉而已。岂知生命亦将不保,财产亦有所失乎,予何言哉!”

  金言之曰:“成仁赴义,人所至难,生命姑不论,财产实为身外之物,黄金百万,能悉纳之于乎?亦惟为子孙殖财计耳!盖实拘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义而重视子孙也。是以平日之一举一动,无一不为子孙计,而绝不为社会计,且并不为一己计。惟专心致志于财产,遂至一己之名誉全然丧失,一己之生命或且不保,愚孰甚焉?君今亦悟否?能牺牲子孙,斯能牺牲一己以舍身救世耳。”

  ◎热诚热中

  冰其淋亦译冰忌廉,其淋之义,酪也,以牛乳、鸡蛋加香料,如香蕉、柠檬等物,搅和入冰,筒运机旋转,使渐凝结如冰。食之甘沁可口,西人于常餐时辄进之,冬日亦然,非若我国人之必于炎暑时始一尝也。金奇中曰:“西人具热诚,故内热,须饮冰;我国人之食此者,富贵中人为多,岂以热中过甚,自知忏悔耶?”

  ◎无远虑有近忧

  国人之目多近视,文儒尤多,誉之者谓伏案功深之证。亦实以案为平面,朝夕俯观,头低背伛而有以养成之,非若西人所用之案为斜面,可端坐读书,目与案之距离为均等也。金奇中亦近视,一日赴宴,座客戴叆叇者十八人,皆当世之号称第一流而与奇中有同病者也。奇中与十八人皆雅故,酒阑,奇中笑而言曰:“国人方以无远虑有近忧为世所诟病。而吾辈且皆近视,仅具咫尺之目光,将若何?”

  ◎憧憧之影

  金奇中侨沪久矣,以沪无山,每届重阳,辄登味蒓园之眺华阁,以西望龙华之塔。奇中目短视,宣统庚戌九月九日与友登之,为登高之会,偶踬于石,叆叇堕地而碎,友曰:“君尚有所见乎?”奇中曰:“我虽短视,固未尝瞽也。往来者之众,亦见之。”友曰:“所见者何?”奇中曰:“憧憧之影也。”友曰:“往来者也,君何疑为鬼?”奇中曰:“顷饮于九华楼,吾醉矣。”

  ◎父母之年之喜惧

  邵保民尝读《论语》而至“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章,而以己意释之曰:“噫,吾知之矣。喜者,喜父母之马齿加长,去死不远,旨甘菽水之资即可免除。惧者,惧父母之精力就衰,不能为子生利,且一旦物化,须出巨资以营丧葬也。”此虽别解,然足见世人大多数之心理矣。

  ◎吴理安愿为犬马

  人子之能养父母也,什百中无一二焉,有之,则惟乡曲之细民,欲于富贵家求之,殆千不得一矣。“今之孝者,是谓能养”,孔子所言,盖在春秋时也。至于晚近,则习闻泰西父子别居之说,而何有于养,更遑言敬?

  吴士忍者,以贸迁致富,声色狗马之奉,穷极侈汰。有父名理安,则居,距五十里而遥,然仅岁时一问视,岁致银币十二圆而已。父垂老矣,穷年冻馁,几不能自存。一日,徒步五十里往叩其子之门,曰:“吾今欲自侪于犬马之列,而得汝养,可乎?”士忍不答,但留其晚食,俾一饱,与以镫,使笼烛而归。

  ◎符稚仁极端之发财思想

  今之能养父也,固几已百不一觏矣,然养母者则犹有所闻,盖其寿较男子为长耳。且妇女本难谋生,垂老之年,尤不得不坐食,子之养母,亦大率出于迫不得已也。符稚仁者,父歾矣,有后母吴氏,方少艾,为其父垂老所娶者也。

  稚仁以父无遗产,有怨言,一日,忽语其母曰:“儿不肖,家贫,无以奉甘旨,母又方盛年,盍及是时而自为计乎?”母不答。稚仁曰:“儿有二策。”母曰:“姑言之。”稚仁曰:“母而欲图长治久安也,其别嫁乎?不然,则有赵某、沈某、杨某、唐某、蒋某者,皆好冶游,以母之年,母之姿,何患不见容于若辈耶?且母亦优游自适矣。”母大怒而号。稚仁之意,殆欲于再醮之聘金,夜度之资费,可有所沾溉也。金奇中曰:“惟仁欲以后母易金,丧心病狂,诚狗彘之不若矣。”此亦发财思想极端之所表示者也。

  ◎兄弟阋于墙

  吾国人民号称四万万,实合汉、满、蒙、回、藏及苗、瑶等族言之也。乃自种种革命之说兴,而昌言排满矣。然其警告大众之辞,或发言,或作文,又辄曰四万万同胞,是则满人亦在其列也。丹阳何陟封鹾尹锡诗闻而诧之曰:“既亲之为同胞矣,而又排之,若必欲剪除异己者,甚矣,其自相抵牾也!吾是以大惑不解也。”金奇中曰:“是固兄弟之阋于墙也,若有外侮,必能通力合作而御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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