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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头婢


  鸠兹地有陈某者,家徒四壁,以彩山度日。一日,薪已得售,从买薪者诣钱肆取值。适肆主方持铗剪截一银锭,用力猛激,半锭飞落肘后。遍地搜寻,不省弹落何处。陈归,于裋褐破裂处败絮中检得之。秤重二两有奇,因而买绵装祆,衣履顿新,无知其金之所由来者,佥以为获窖金矣。

  其舅氏王某闻之,戒陈曰:“窑金,吉物也。迟动一月,多延一代。慎毋以薪米之故,便挥霍也。晨夕所需,吾当助汝。”遽出青蚨十贯,令且将去作用度:“后有缺乏,便即来告,无不汝济也。”又以甥年当婚,乃为倩媒议聘,将选婚于富翁刘某家。

  刘家侍婢十数辈,有蓬头婢以貌寝,屡为择妇者所摒弃,而已年逾廿五,当嫁。婢因勤于厥职,为主母所信任,零星攒积,得白镪一囊,约可五六斤。闻有获窑金者来相妇,自知难于入选,思欲行赇,乃谋代司阍者守关。伺陈至,举囊金以献曰:“子能婚我,则受此金焉。”陈曰:“诺!”因怀金以入。王先待于室,翁为尽出诸婢,粉白黛绿,几使目迷五色。陈悉弃之不顾,至蓬头婢,则曰:“此固宜家之妇也,真吾妻矣!”遂定盟下聘,谐凤卜焉。

  陈得婢金,事事无忧拮据,则俨然富有窑金者。居数月,未见金藏何处,婢疑其秘也。叩之,陈笑而不言。婢思掘金处虽重加掩盖,其土不坚,沃水易入者必其地也,因伺陈出,遍索房中,以水试之。惟卧榻下,水至趣涸。掘土未及数尺,灿灿然见朱提焉,复封志之。俟陈归,迎而笑曰:“藏金之密,子不泄于我,而我已掘得之矣。”陈曰:“汝知其金,固安在耶?”婢曰:“卧榻下耳。夫妇之好,有事当相告,谁盗汝金者,而小心乃尔?”

  于是出金营运,多设坊典,置膏沃。第宅宏启,婢仆满前,蓬头婢居然富家主母,心广体胖,翠绕珠围,气象为之一变。遂认刘翁为假父,庆吊往来,亲如骨肉。婢尝语人曰:“笞骂之时,吾岂望有今日哉!”或谓鸠江鸡窝里之名,即婢之所由来也。盖以婢之蓬头,状如鸡窝焉,故名。

  箨园氏曰:蓬头婢之得夫,夤缘得之也;蓬头婢之得金,剽窃得之也。一旦得志,则昔之奴隶,今之宾客矣。人情如此,又何怪世之求富者不遑择术哉!苏季子云: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有善谑者,反其词曰:富贵则父母不子,贫穷则亲戚畏惧。使蓬头婢而潦倒无发迹时,即发肤受之,刘翁且将不顾而唾矣,况其为青衣之贱婢乎?吾为贫穷者痛声一哭,吾为恶贫穷者又鼓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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