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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金子平听她说到这层,就向窗子外看看,见外面没有人,便向她轻声道:“事情有个从权的办法,杨小姐与家兄这样亲密,大概家中的事,他也许和你谈过。我索性说了吧。从前说家兄虽然娶了亲,丢在家里,那倒是半对的。后来家中那位嫂子也就逃到重庆来。可是这位嫂子像杨小姐一样,对家兄简直百事不问。后来家兄由重庆飞到北平,她又对家兄说,你到北平去,当然你又要讨人的,这个我也不问。只是我这方面,你不丢下就行。将来你娶新夫人愿意和我见面,我一定比你新夫人痴长几岁,叫她喊我一声‘姐姐’,我就心满意足了。倘若你的新夫人不愿和我见面,我就不见面,只要我过得下去,什么我全不管。——杨小姐,你也是个女子,你想,不怕几千里路,她就跑到四川。跑到四川,又这样对家兄所为,一切不管。如果要家兄去退婚,慢说嫂子不肯,就是肯,家兄也不好说。就是杨小姐,你遇着这样的人,你也只有可怜她吧?”

  杨露珠经子平一说,起初飞红了脸,但一下子又平和下来。等他说完,自己烟也完了,搓搓两只手道:“我不信,世上有这样好的人!”说着,又打开烟听取烟,但是自己根本没有瘾,所以把烟取到手又把它放下了。

  金子平看她神气,像有点自己不能作主似的,便道:“为了杨小姐好,我才肯这样说,但又好像寻不出哪一点是为了杨小姐的。”

  杨露珠勉强笑了一笑道:“真的,我想问你这句话的,但是二爷话说得很长,几乎忘了。”

  金子平依然低声说道:“前两天杨小姐说老太太病了,就请十两天假。那时陶小姐在这儿,家兄就留她一块儿吃饭,一块出去玩,到今日虽只有三天,好像魂灵都被她摄去了。玩是不要紧,公事不能不办。我是他弟弟,虽然说过他两次,他总是笑笑,依然找陶小姐陪着他去玩。我想,这件事非杨小姐出来不能拆散他和陶小姐的关系。”

  杨露珠听了此话,她很相信自己有办法,但是装作没办法,笑道:“你们是兄弟,他是我的上司呀。”

  金子平道:“我是和杨小姐说知心话,杨小姐还和我客气作什么?陶小姐她在几天之内,就要夺过这秘书的职位了。到那时候,我们要想说话,也就迟了。说到这里,小姐明白我的话是为谁吧?”

  杨露珠听了这话,吓得心里连珧了几下,便道:“她想夺我的秘书?”

  金子平道:“岂止是秘书!”

  杨露珠道:“她敢……”

  “敢”字底下,又不好说明。只气得红着脸,把两手放在怀里,只是剥指甲。金子平道:“这不是光生气的事,杨小姐想如何可以拆散他们,就马上动手。我不是说为着杨小姐吗?因为我来过北平一趟,那位田宝珍,还只是骗家兄的钱的。这回来了个陶花朝,那不是骗,简直把人捉在手中硬要钱。只有你杨小姐是为了家兄,所以我不得不说出来。”

  杨露珠笑道:“我也不成呀!这事要我怎样进行呢?你说,陶小姐硬和你令兄要钱,你有什么凭据吗?”

  金子平道:“当然有。昨天开了一张支票给那陶小姐,今天又开了一张支票,还不是小小的数目。我刚才在银行里来,那吴襄理不在意和我谈起,说这钱是陶小姐自己领取的,所以我知道是陶小姐。因为吴襄理疑心家兄要买什么,也就认为不是秘密。”

  杨露珠道:“这陶花朝,我知道她一点出身,疑心她不是好人,果然和你令兄相识只有几天工夫,就杀进内层来了。”

  金子平听到这里,就起身道:“杨小姐,我说的话,你想上一想,想得了主意,回头我再来。”说完,笑了笑,这才走去。

  杨露珠心想,果然陶花朝厉害。但是想一个什么法子来拆散他们呢?当然,她进攻是用毒手,我也只好用毒手来招架。想了一想,主意有了。心想,陶花朝认识佟北湖。这刘伯同自然也是认识的。找找老刘看,也许是有什么法子可以治她,于是就按了电铃,杏子进来了。她就叫杏子去叫刘伯同先生,别告诉他是什么人请。她去了一会,刘伯同就进来了。隔着门便道:“专员喊我吗?我正有几件事想向专员说上一声。”

  杨露珠只是不作声。刘伯同进来,看看专员并不在屋里,便向杨露珠点了头,笑道:“专员不在家,可是杨小姐叫我?”

  杨露珠坐着,动也不动,便道:“我这样请你,是避开张丕诚注意,你懂不懂?”

  刘伯同道:“我明白,杨小姐有话问我?”说着,对杨露珠望着。杨露珠淡淡的一笑道:“我问你,你倒要问我呢!”

  于是把金子平关于陶花朝的话,略微告诉了一些,又道:“她怎样把专员拉拢住,骗他多少钱,我也不问。不过好多事专员都丢了不问,不分日夜只陪着这位小姐玩。等重庆方面知道了,不但是吃不了兜着走,而且那样简直就完了!”

  刘伯同点点头道:“这是杨小姐聪明的地方。”

  杨露珠道:“聪明不聪明,我不去管它。我今天既然回到公馆来了,那就要把两人拆开。”

  刘伯同皱着眉道:“这怕不容易吧?”

  杨露珠站起身来,将嘴鼓得很高,将脚在地板上一顿道:“为什么不容易?她过两天就钻进来夺取我的位子,要做秘书。到那个时候,怕你的位子也有点坐不稳吧。”

  刘伯同道:“我不过是这样观察罢了。只要有法子,让专员少和她来往,当然很好。不过,我真想不出一个妥当法子来。”

  杨露珠道:“别的话,我且不问你,从前她未嫁人的时候,你们都认识的。她的相片,最好是同男人合拍的相片,你有没有?”

  刘伯同笑道:“要她的照片,那有的是。熟悉的几家照相馆,可以找一找。”

  杨露珠道:“那我还不晓得。要问的,就是你们与她合照的照片,还有没有?”

  刘伯同道:“这也好找。从前当舞女的人,谁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我想,佟北湖一定有。”

  杨露珠道:“真的吗?你马上去取了来,这张照片取到手,那时我自有办法。”

  刘伯同道:“那不好,佟北湖虽是汉奸……”

  杨露珠道:“是汉奸,我们还可以饶他吗?你说他待我们,也没有坏处,我且不说别的,他献出这条美人计,进来就想夺我的职位,这个人的居心,你说算不算坏!”

  刘伯同看她真的急了,因道:“你别急,我给你找去。若找到比这更好的,岂不是更好?”

  杨露珠道:“你马上去找,限你……”

  刘伯同这铐向杨小姐作了三个揖,央告道:“你别限我时刻,我准找得着。”

  杨露珠道:“不,非限你时刻不可!现在还只有四点钟,限你晚饭前后,非有不可。”

  刘伯同看看杨露珠好像有点打算。至于他想起陶花朝当舞女的时候,有个东方照相馆,那里面全是外国人,什么都不怕。好些个舞女都拍了不能见人的照片,陶花朝便是一个。后来东方失败了,名舞女就在店里,收回她自己的照片和底版。这种照片,自己正有一张。只是收在哪里,一时却记不起来。他便对露珠说:“我马上就老,替你找找看。找来了,自然秘密交给你。”

  杨露珠两手比作要推的样子,鼓着腮帮子道:“不说这些闲话了,要你快去快回!”

  刘伯同见她如此发急,只好含笑走了。

  杨露珠等候金子原,直快到六点钟时,才听到外面皮辉声响,以为是金子原回来了,掀开窗帘子一望,却是刘伯同满脸堆着笑容道:“我们专员还没有回来?”

  他站在屋子中间望着。杨露珠问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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