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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金子原知道他还要考虑,便道:“舍弟来了以后,和他畅谈了两小时广我已经很明白重庆的金融市场了。那里也知道沦陷区的金价比重庆低得多。现在上海的金价,天天跟着重庆涨,北平的金价,又跟着上海涨。所幸是交通不便利,汇兑也没有打开,不然的话就一律看齐了。不过这个日子,也不会太遥远的。我们做这种生意,那就是抢锅的烧酒,得找一条捷径。作一回少一回,你若失掉一次班机,就失掉一次生意。”

  陈六笑道:“专座现在也明白这个道理了。若是老早我们就这样办,至少在重庆、北平两地,已跑了三四趟了。既是弄到了两张飞机票子了,牺牲了实在可惜。我决定奉陪,同二爷先跑一趟。今天下午,我尽力去抓几根条子。若是我自己走不动的话,就叫我们吴襄理跟着去。今天晚上八点钟,我给专座最后一个回信。专座存在我这里的几十根条子,今天是不是就要拿走?”

  金子原道:“要拿走,收据我已经带来了。”说着,在西服袋里掏出陈六开的存金收据,交了过去。陈六是毫无为难之处,立刻把收据交到他们仓库主任手里去了。

  一会儿工夫,那仓库主任带着一人,两手捧着两个手巾包进来。陈六接过,将手巾包放在茶桌上打开,里面便是年糕段子似的金条,整整齐齐一大堆,共是四十根。金子平在旁看到,不觉心里跳了一阵。他到了乃兄的公馆里,就知没乃兄一步登天,大阔特阔了。

  但耳朵里听听金子多少两多少条,还不过是一档子惊人的消息而已。现在亲眼看到这黄澄澄的一大堆,这是生平第一次观光。在重庆买了四两黄金储蓄券,打六折兑到了现金,也就只有两分厚、半寸宽、一寸长的一个小黄块儿,已经喜欢的心花怒放,觉得自己也有了金子了。如今眼看黄金条子一大堆,且不间它值多少钱,眼睹看着,也就火光直冒了。而且看看乃兄的态度,好像对这些金条并不怎样介意似的,只见他向陈六点了两点头道:“我希望它在重庆跑几个来回,份量比这多出一半来。”

  陈六道:“没没有问题,只是时间现在不能估定而己。专座若在重庆有办法的话,不妨再凑若干根金条带去。”

  金子原道:“你指的是检查方面!”

  陈六耸了耸眉头,微笑道:“虽然金子是可以自由流通的,我总怕带得太多了惹人注意。”

  金子原将头昂着,一阵哈哈大笑道:“无论是谁,还不能看着金专员向重庆解金条,有理由挺身出来扣留吧?”

  陈六笑道:“只要这一关没有问题,当然我们是尽量筹条子去的。晚上你们的约会在哪里,我好追了去。”

  金子原想了一想笑道:“晚上又是一个大宴会,我不打算参加。你若有电话,就打到这里去吧。”说着,他在身上掏了一张名片,在反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他。陈六接著名片一看,那电话号码是田宝珍家里的。他向着金子原点了点头,就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金子原将那四十根条子一齐用手巾包好然后,就站起身来向他兄弟笑道:“我们先回去吧,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金子平道:“我想到澡堂里去洗个澡,你能派一个人引我去吗?”

  金子原笑道:“我们家里就有好几个洗澡间,热气也烧得非常暖和。现在北平的澡堂子,哪里比得上我们家里的呢?至于你要搓背修脚的话,那也很简单,打个电话给澡堂子,叫他派个人来就是了。”

  陈六也笑道:“二爷,您在重庆抗战八年,那是太辛苦了。北平什么都比重庆方便,实在应当在这里好好的多休息几天。”

  金子平笑道:“先忙了十天半个月再说吧。以后还少不得六爷给我多多引导。”

  陈六站起来,拍了他的肩膀笑道:“二爷交给我了。我是老北平,可以大胆说,是一位识途的老马。吃的,玩的,一切我全能介绍。”说到这里,他把声音低了一些,笑道:“二爷是不是需要一位女友,我也可以替你介绍。”说完,才放出声来,哈哈一阵大笑。金子原,笑道:“你可别引诱青年呀!”说着拉了他兄弟狂,笑出门而去。

  金子平看他乃兄,实在是志得意满,知道如此,早就该到北平来了。他和乃兄坐上汽车,兀自带了笑容,金子原道:“你笑什么,觉得我们这一出戏唱得好吗?”

  金子平道:“当然是唱得很好。不过我想……”说着,他用手搔了几下鬓发。金子原道:“你想什么?”

  他笑道:“我也说不上来,今天早晨,还在重庆,过的是抗战生活,中午到了北平,我就觉得又是一个世界。这情形有点像作梦。”

  金子原对前座的司机看了一眼,又把手拐子碰了他一下,然后笑道:“坐飞机的人,都有这么一个感觉。几个钟头之内,换了个极不同的地方,环境变换得太快,自然会让人神经感到一些异常的。”说着,他只管向乃弟以目示意。金子平会意,也就不说下去了。

  到了金公馆,金子原将那两包金子交给了乃弟,一齐回到上房里去,他首先皱了眉毛,低声笑道:“我的二爷,你别和乃兄金专员露怯呀。我看你对于我们现在的这环境,有点招架不住似的。”

  金子平笑道:“的确如此。你想在重庆的人,储蓄了二百两黄金,报上登出来,弄成了翻天覆地的大新闻。现在你随便在银行里说了两句话,就是四十根条子,这太容易了,若不是亲眼得见,我会疑心你是说梦话呢!”

  金子原笑道:“你真是所见不广,这算什么?我手里掌握的黄金,比这还多十倍。”

  金子平瞪了眼睛望着乃兄道:“这样多?是公有的还是私有的呢?”

  金子原笑道:“若是经营得法,也许就是私有的吧!兄弟呀,我打电报找你来,决不是出于儿戏。大概情形,今天中午我已经和你说了。只要我们把黄金变通得法,一两变二两,二两变四两,公家的黄金依然归还公家,可以一钱不沾。私人的呢,可以超过公家的二三倍呀。”

  金子平道:“这自然是十拿九稳的挣钱生意。可是万一蚀了本,我们把公家的金子卖出去而又买不回来,那该怎么办呢?”

  金子原将手乱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简直是痴人说梦话。现在乡下人进了城了,你应当看城里事,说城里话。你在飞机上没有睡得好,先去休息休息吧。”

  这时二人已经走到办公室里,金子原随说着话,就弯着腰开屋子犄角上的保险箱子,把箱子打开来,将手向里一指道:“你看,这也就比拿回来的四十根条子多得多吧?”

  金子平伸头向保险柜子里一望,果然里面一块块的金条,推叠着有尺把高,面积差不多占了箱子的全部。金子平摇摇头道:“我们大哥是金子堆上爬过来的人,可以说是满不在乎了。有道是财不露白,你把这些个金子,就这样赤裸裸的摆在箱子里,似乎不大妥当。”

  金子原笑道:“金子放在保险箱子里,又在我自己屋子里,这还有什么问题?你以为我像那些穷酸一样,有了一枚金戒指,不但带在手指上,还要竖起指头来给人看吗?哈哈!”说罢,得意之至的笑了一声。

  金子平道:“我们兄弟,不枉抗战八年,这一下子,算是苦尽甜来。我想金子钻石究竟是动产,我们要那么些个干什么?还是带钱到故乡去,盖几所屋子,置些田产,这倒是个长治久安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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