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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田宝珍将两手提着大衣的领肩兜得风摆柳似的,笑道:“不行,我非得当这回差事不可。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我还是主人呢?”

  他说时,眼珠向金子原一,转,发出迷人的笑容。金子原先鞠躬道着谢,然后背过身就着大衣伸手穿上了。这还不算,回转身来,又向田宝珍抱了拳头道:“田小姐,你实在礼节周到之至。不过你说醉了,我有点不相信。醉了的人礼节都是这样周到,平常就了不起了。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着一伸手扶了她的手膀,就要她向外面走。那样子竟是很亲密的。她这回并不客气,就让他扶着,并肩的走出来了

  §第九回 曲槛洞房中生涯似蜜 巧壮素脸畔机划囤金

  馆子门外面,左右两边,停了金子原的一辆汽车。金子原不容她多说一句话,就扶着她上了车子。田宝珍在车上,就斜向车椅靠上坐着,眼睛要睁不睁,要闭不闭,把头微微的垂着。金子原笑问道:“田小姐,你真的醉了。那我实在对不起,不该劝你多喝酒。”

  田宝珍将眼睛斜飘了他一眼,因为车子上是看不见的,她又将手轻轻的碰了他一下,笑道:“金先生,你为什么在席上那样高兴呢?”

  金子原笑道:“你南这话,什么意思?”

  田宝珍嘻嘻的一笑,却没有答复。车子到田宝珍门口停下,门口的电灯亮着,门也开着,而且旁门还停了一辆汽车。金子原心里就很纳闷,怎么回事?这样夜深,她家还有客到。田宝珍对此,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从容的下了车,站在门灯下,向他点了头道:“请进请进。”

  金子原当时未曾考虑,同她一路下了车。及至下车以后,看着那辆汽车,还是相当漂亮,这是有位华贵的客人在这里的象征,笑道:“我送到这里为止吧。”

  田宝珍还没有答复,只是笑嘻嘻地站着。可是在这时候,门洞子里面,很快的钻出一个人来,连鞠躬带作揖,连说:“我老早恭候台光了。”

  到了近处,原来是张丕诚。金子原笑道:“原来是你在这里,你怎么会先到了?”

  他笑道:“我是奉田小姐暗下的命令,让我先来的。她的意思,怕专员来了,屋子不干净,先让我来向她府上报个信。我说,专员,你就看田小姐这番招待贵宾的诚意,你也应当在她府上多坐片刻吧!”

  金子原向田宝珍笑道:“你实在太客气了”田宝珍倒不加以辩护,闪在旁边,又是一鞠躬,说着请进。金子原向张丕诚望了望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田小姐若要过分的款待,你当和我辞谢才好,怎么还事先跑来布置呢?我就怕人家把我当钦差大臣看待。”

  田宝珍笑道:“你别怪他,这都是我恳求他这样办的。我并不是准备什么吃的喝的,我是怕屋子不干净,叫家里人先打扫打扫而已。你就瞧我们这点诚心吧。别的谈不到。”说着,嫣然一笑。

  金子原对人家这番客气,当然不能再推诿了,就向她连点了个头,带着满面的笑容走了进去。田宝珍家里,这时仿佛是盛大的欢迎洚宾,由大门口一直到上房的廊子下,都把电灯开着,照得内外通明。张丕诚对于田家,很是熟悉,他首先跑到北屋子门口,把帘子掀了起来。田宝珍站在金子原旁边,就伸手扶着他的手臂,连连说“请”。

  金子原闪身一逊谢,她索性挽了他的手,一路走了进去。金子原进了屋子,苜先嗅到一股香气。虽不明白这阵香气是人身上的,或者是屋子里的,可是由外面冷的地方走了来,就觉得一阵热气围绕着身体。金子原嗅到这香味之后,也就让人对田小姐格外的要表示好感。于是先向她笑了一笑道:“我这是走到香巢里来了吧。”

  她笑道:“你别嫌脏就得了。”

  金子原在她这句话说过之后,对这里更注意了一下。这是三间北屋,油光的地板,上面铺着很厚的地毯,紫色的电灯光,照着屋子里,带了醉人的颜色。屋子四周的墙壁,原都是白底紫花的洋纸裱糊的,被灯光映着,更透着鲜艳。屋里的陈设,也是新旧合参的,红木家具和西式沙发夹杂着。金子原正要脱大衣落座,田宝珍却又将右边一个小门上的花布帘子掀起来,站在门帘子下点头道:“请到这里面来坐。”

  金子原当然跟了进去。这里是间小小的书房,花纸裱糊得更为精致。除了一张写字台和一把写字转椅而外,屋子角上,摆了一套绿绒的小三件,围了一张玻璃小茶桌。此外一张玻璃书独,里面全陈列着封面美丽的书本。一张红木多宝柜,放着彩瓷玉石小件。四五只高底的花架子,都放着彩瓷花盆,盛了鲜花。墙上二三十种形式不同的镜框子,里面全装着田宝珍戏装和便装的相片。桌上和梁上悬下的电灯,都是宫灯罩子。而且在灯罩之间,有两项特别的玩意:一项是将日本漏瓷果盘装着红绿鲜明的水果,一项是用小瓷花盆栽着小盆景,如秋海棠、蒲草、小菊花之类。这都是把彩绳子花绑了,在天棚顶上垂下来的。金子原一见连连叫道:“美极了!”

  田宝珍笑道:“我们这地方,哪里美得了。骨董字画,全玩不起,只好弄点像片儿和草花儿点缀点缀了。专员,宽大衣坐坐。”

  金子原到了这里,当然也就只好把正经事丢开,把大衣脱了下来。他的大衣刚脱出袖子,田宝珍就接将过去,给在衣架上挂着。随后脱了自己的大衣,一块儿挂着。金子原笑道:“我最喜欢我的大衣和小姐们的大衣挂在一处。这并不是什么吃豆腐的心理,因为我有那个经验,后来把大衣穿到身上的时候,总可以沾着一种很浓厚的香气。”说着,他搓搓手,带笑向田宝珍望着。她笑道:“日本女人,倒是常在身上用些香料,我就嫌那香味太冲人。请坐吧。我可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说着,她走到身边来,引了他同在小三件上,分别坐着,这时,就有人叫大小姐,她道:“送进来吧。”

  帘子掀开,两个女仆各用红漆托盘,托着若干玻璃碟子进来。玻璃碟子里,分装着水果、糖果、蜜饯,全摆在玻璃茶桌上,那蜜饯,有青梅、海棠、苹果、藕片等等,红、绿、白各种颜色,很是好看。金子原道:“田小姐的手法,究是不凡,这些东西,不用说吃,就是看看,也很够人欣赏的了。”

  随后女佣人送着放光的白铜叉子过来,在每人面前,放着一柄。田宝珍笑道:“专员,你不尝一点?纵然你说这东西好看,究竟这不是看的呀。”

  金子原道:“不过我不大爱吃甜食。”

  田宝珍道:“那倒不尽然,杨小姐怎么老给你买甜的吃呢?”

  金子原笑道:“那我也有点勉为其难。”

  田宝珍听了,就提起白铜叉子,叉了两枚蜜汁青梅,向他而前送过来,笑道:“这东西甜里带点酸味,喝酒之后,吃了最好。专员也就勉为其难吧。”

  金子原见她雪白的手指,鲜红的指甲,殷勤的将蜜饯送过来。来不及用手接,就张着口,一伸脖子,在那叉头上把青梅唆了下来。田宝珍收回叉子去,向他笑问道:“好吃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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