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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金子原道:“我们谈的是佟北湖。老刘要托他去给我印名片这个人,还有一谈的价值吗?”

  杨露珠带了笑容,将头摇了摇道:“那倒不然。沦陷在北平的人,谁不是受着日本人的压迫?虽然有些事他是做得不对的,有些地方,也可以原谅。日本投降以后,他对于中央来人,只要你发句话,他没有不尽力奔走的。满街散的传单标语,我就知道他代印的不少。给你印几张名片,那有什么关系呢?刘先生你就给老佟打个电话吧。给专座印名片的时候,我揩揩油,也可以给我印几张名片。”

  金子原笑着,还没有说话,只听刘伯同道:“那我就去打电话了。没什么关系吗?”

  金子原道:“也可以吧。可是你不要说是我叫你打电话的”刘伯同对于这件事,似乎十分感到兴趣。电话机本来就在这大客厅角上,刘伯同拨过了号码,说是刘伯同请佟北湖说话。好像电话那边就像感到了什么宠召。

  过了两分钟,他握了电话机说声“我是伯同”,就接着笑了一阵。然后道:“我忙虽忙,不过跟随专员查勘各接收机关。专员为人非常好。见见他?……这个……好吧。我向专员请示以后,再答复你。你先给我们专员印两盒名片。我把官衔念给你听哦!你知道,你报给我听,对的对的,官衔是对的。对,黄金的金。哈哈,对的,台甫是‘原子弹’的‘原子’两个字倒过来。什么时候有?今天晚!就有。我们陪专员去听戏。对了,新新。倒不必那么急,明天早上送到公馆来就是了。还有,杨露珠小姐,希望你也给她印一盒名片。什么官衔。哟,这个我还得请示。”

  杨小姐听了这话,立刻跑了过来,将耳机子抢着接了过来。笑着喂了一声道:“佟先生,好久不见,忙吧。我啊?我在……老实告诉你吧,我在专员公馆。道喜?喜从何来呀?哦!您说的是这个。也许专员给我一点工作。那自然咱们都是老朋友。不过我是人,微言轻啦。客气客气,那不敢当。”

  她说话时,手握了耳机,眼晴可斜了过去,向金子原溜着。金子原真不知是何原故,每当她眼风射了过来,就感到周身一种莫大的舒适与陶醉。她在电话里继续的道:“别开玩笑,我没有名义。专员倒是面许了给我当一名秘书,你瞧我干得了吗?国文不行,外国文也不行,这秘书是怎样当去呢?”

  金子原坐在沙发上,两手垂着,听他们说到这里,便笑道:“杨小姐,客气什么,也犯不上和这些人客气。”

  杨露珠向电话里说了句“等一等”,立刻将手按住了话筒,两手捧了耳机子在怀里,半斜了身子,向着金子原笑道:“我怎么答复?”

  金子原道:“你就叫他印上专员办事处的秘书吧。这个职务,若是呈报不上去的话,我私人也可以聘请你。”

  杨露珠向他深深的笑着点了个头,像是道谢,又像是答应他那句话,金子原也就笑着点点头。杨露珠这才向电话里道:“好吧,佟先生,您就在我姓名上,加上一行办事处秘书吧。呵!我是中央的人了,别损我,不过是专员提拔而已。是的。他为人极宽厚的。好吧。再说吧。再见。”说毕,她挂上了电话。作个跑步的姿势,跑到金子原面前,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金子原笑道:“我说什么?”

  她道:“你说让我当秘书。”

  金子原笑道:“这还成问题吗?难道我还反悔不成?”杨小姐回转身来,将手指着刘伯同道:“他还没有名义哩,我倒先发表了。”

  金子原笑道:“你很不错,你还不忘介绍人。我派他当名录事吧。直接归你指挥。”

  杨露珠笑道:“那可不敢当。”

  那刘伯同最是会凑趣,听了这话,立刻走到她面前,深深鞠了两个躬,笑道:“杨秘书,往后希望多多提携!”

  杨露珠“哟”了一声,笑得向屋子里一钻,金子原也哈哈大笑。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把佟北湖不配来往的事放在心上了。

  这时厨子已在餐厅里摆上了饭菜。两男一女也吃得非常的痛快。金子原饭后在客厅里喝咖啡的时候,问老刘什么时候到戏馆子里去?刘伯同想了一想,笑道:“最好是能让我通个电话。”

  金子原道:“买了票,也没有谁拦着我们,为什么还要先通电话?”

  刘伯同道:“这有一个原故的。在预先向这位女主角通个电话,说是今晚上有专座驾临,可以让她唱得更卖力一点。不过不通电话也行,临时我到后台去乱知她吧。那么,我们就走。”说声走,大家披上大衣出门,汽车是早已预备好了的,十来分钟,就到了戏馆子包厢里

  这位刘先生是说了就做,陪着金、杨二位到了包厢,他并不落座,就奔向后台。后台角上,有间特别化装室,那是属于台柱的。屋子中间,一行长桌子,桌面上摆满了扮戏的东西。一位二十上下的女子,穿了一件花绸窄袖袍子,府上披了一块大大的粉红绸巾,正对了桌子上一面支起镜架的大镜子望着,手指上夹了一支纸烟,手边又放着一碟子糖果。她身后站着一位穿黑布长衫的男子,正拿了梳子,梳拢一仔假发。

  刘伯同冲了进去,口里连连的叫着“宝珍,宝珍”,那女子望了他笑道:“刘三爷,多日不见,忙呀。听说你现在和飞来的人在一处,抖起来了。多提携提携呀!”

  刘伯同站到桌子边,望了她笑道:“田小姐,越来越漂亮了。说话也是那么带劲。我这不就捧场来了吗?两个厢。”

  田宝珍在碟子里抓了一把糖果,放到桌子角上,笑道:“请吃糖果。吃糖果。”

  刘伯同道:“你今天唱纺棉花,也用不着桌上这么些个东西呀!”

  他说着话,拿起一粒糖果,撕了纸皮,随便向嘴里送。笑道:“又香又甜,这是美国糖果呀。和平以后,这玩意才来,还不多呢。”

  田宝珍将夹纸烟的手,向他指点着道:“三爷,您可漏了。您天天和中央大员在一处,这点儿事你都不懂。要说胜利,不许说和平。和平是日本要面子的话。日本人投降,咱们中国人胜利了,这怎么算是和平?”

  刘伯同点了头笑道:“这的确是我错了。我问你为什么还贴片呢?”

  田宝珍笑道:“您今天来听戏,连戏报都没有瞧清楚就来了吗?我今天是两出戏。一出是起解,一出是纺棉花。”

  刘伯同道:“那真够你唱的。我说,你今天还是多多卖力气才好。”

  田宝珍道:“你是说有中央来的人在座?”

  刘伯同笑道:“你能认识他也不坏呀!现在我引你去见见,好不好?”

  田宝珍将纸烟吸了一口,笑着摇了两摇头道:“这似乎不大妥当。众目昭彰的,我向包厢里跑。他们在第几厢?”

  刘伯同笑道:“你不妨去瞧瞧。他在第三厢,这位专员,年纪很轻,并没有长胡子。”

  田宝珍将眼珠斜转着向他溜了一下。微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要去见识见识。”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她走到下场门,把门帘子抓住,掀起一条缝,将脸子偎藏在面里,向楼上包厢里张望了去。只见第三厢里面,一个穿西服的中年人,和一个妙龄女郎依傍了坐着,满脸都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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