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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曲芝生向他微笑道:“你不认得。他是一个没有字号的游击商人。这家伙厉害万分,不大出头,只在熟人里面兜圈子。我们给他起了绰号,叫游击司令。说惯了索性叫他万司令。金融运输两个部门,他都走得通。”

  商梓材道:“这种人是现在最有办法的人了。不纳捐,不纳税,不要开支,不负责任,而且不挨骂。报上总说我们是国难商人发国难财,真是百分之百的冤枉。不过这位先生,还能来个不露面,那更有办法。不过他既不露面,对外又怎样会走得通呢?”

  曲芝生道:商兄,你疑心我掉你的枪花吗?商梓材又拱两拱手道:“言重言重,是我找你,又不是你找我,怎么会疑心你掉我的枪花呢?就请你替我向这位万司令,想想法子看。”

  唐管事淡笑道:“不是我说句扫兴的话,和老万去借钱,等于在老虎口里夺肉。他是弄大花样的,根本看不起几分的子金。大概他一生没有讲过信用,所以他相信别人交情上的信用借款,那简直是白说。”

  商梓材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姓唐的老小子,简直是个老奸巨猾。他们老板已经有点松动了,这小子还是一棍子打了个不粘,便笑道:“唐先生,我明白,你一定是对敝号那回四十万转期的事,没有答应,心里有点不大了然吧。其实那回的事,有点误会,也正是赶上我们头寸不够。自然我们是很抱歉的。”

  唐管事笑道:“没有的话。那四十万款子,贵号转期了三次,还有什么对不住我们的吗?”说着,他向门外看了一看,低声笑道:“商先生究竟把我们当自己人,不然的话,怎么肯老说头寸不够。这样一句话,对于一个银号负责人,说出来,那真无异打了他一个耳光。”

  商先生脸上真也像受了一个耳光,立刻脸上通红。曲芝生也觉得太让姓商的受窘了,因笑道:“过去的事,老说他千什么?老唐就给老万打一个电话,看看他在家没有?他若是在家,我亲自和他说话。”

  唐管事答应着起身去了。

  约莫十分钟,唐管事摇着头走了进来,笑道:“这位万司令,名不虚传,真是厉害。他一接电话,就说明天是比期。呵!你们又有什么花样玩不过去,连夜打电话找我?你看叫我的话怎样说下去。经理去说话吧。”

  曲芝生笑道:“不要紧,让我去和他说话。”

  他交代毕,起身说话去了。

  商梓材向唐管事笑道:“曲先生请到你这样帮忙的朋友,真是兰生有幸。”

  唐管事笑道:“你必以为我刚才所说的话,是和曲经理唱双簧,我现在分辩着,商先生自是不肯相信。不过我举一个例,你就明白了。假如商先生不干银号,来管我们这几个字号买卖,你手上若是有个百十万头寸,你是愿意它冻结十天半月呢?还是赶快运用起来?自然是运用这些资金了。谈‘运用’两个字,谁也赶不上银行家,可是银行家,也时常一个算盘子打错,有周转不来的时候。那么,我们就怎能说每个比期,都头寸很够。你也该知道,我们不会装假,若是装假,上次那四十万款子,何必转了又转?”

  商梓材哈哈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能忘情四十万转期的那件公案。将来……”

  他没有说完,曲芝生走了进来,摇着头道:“老万架子搭得十足,要我亲自去跑一趟。好在路不远,我给你就去跑一趟。商兄,我们分途办理吧。我去找老万,你也到别的地方去想点办法。若是我有办法,我能和你找多少是多少,万一毫无办法,你也别老押我这一宝,误了你的事。你一个老金融界不见得除了我,就没有第二条路吧?”

  最后这两句话,却是商先生所不能忍受的,脸上便有点红红的,因站起来道:“好!我暂时告辞。什么时候可以得着你的回信呢?”

  曲芝生道:“现在是十一点了,事情不能办得太夜深,一点钟以前,必定给你一个回话。”

  商梓材笑道:“好!就是那么说。跑比期,跑到大天亮的有的是人。我们自也不必例外。”说着还伸手和他握着摇撼了几下,连说“拜托拜托”。曲芝生也说了句“尽力而为”,将客人送出了大门。

  曲芝生回到客室里时,在座的几个同事不约而同的道:“这家伙也有来求我们的时候!”

  曲芝生燃了一支烟卷,坐下来笑道:“我看大家的意思,是不必睬他了,你们也是太意气用事。人家是肥猪拱门,我们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捞他一笔。”

  唐管事道:“有什么法子捞他一笔?他自己说了,日折二元。”

  曲芝生笑道:“你们不必多事,我自然会捞他一笔。”

  唐管事总算是个有心机的人,点了一支烟,斜靠在沙发上凝神想了一想,笑着将手拍大腿道:“这样惩他一下子也好。”

  曲芝生笑道:“怎样惩他一下子,我倒不明白。”

  唐管事道:“这有什么不能明白。他把银行里所有的头寸,都买了卢比的现货。他们买进,大概是六块几。现在这两天看疲,哪一天有起色不得而知,反正大跌是不会的。他原是想咬紧牙关,再等些时候,有现货在手,他还怕什么?如今我们说有钱是有钱。人家趁这两天风势好,是收买外汇的,不肯动,除非你有港币、美金、卢比现货,才可以移动。他不是头寸差得紧,今天不会冒夜在外面瞎抓。说是有大批的头寸,怕他不把卢比抛出来。只要我们少刻苦他一点,自然他会卖给我们。”

  曲芝生也坐下来,两腿一伸,只管摇撼笑道:“你这一猜虽猜着了,但是照你这个想法去作,那就只有失败。你想他是干什么的人,能在他手里的卢比上转念头!他看透了你居心不善,一气之下,来个业不卖谋主,妻不嫁奸夫,他就吃一点亏,有了卢比哪里抵不了帐。而且他也就因为舍不得卢比抛出,才短着头寸。必须设个法子,让他甘心把卢比抛出来。”

  唐管事道:“那有什么法子呢?”

  曲芝生笑道:“你不必问,我自然有办法,我们且办我们的事。”

  于是就和号里两个负责人在帐房里将帐目结清。约莫在十二点钟附近,曲芝生就摇了个电话到商梓材家里去,说是法子是有,还得当面商量,夜已深了,怎么办呢?那边答应有车子不要紧,再来拜访,挂上电话,不到十分钟,门外汽车喇叭响,曲芝生看看经理室布置已好,便口衔了大半支雪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一掀门帘,商梓材走了进来。见曲芝生也是在想心事的样子,便两手拱了一拱笑道:“对不起,深夜还来打搅。”

  曲芝生装出强为欢笑的样子,摇摇头道:“不要紧,我也不是现在能睡觉的,请坐,请坐。”

  他自己坐在一边,将经理位子那把椅子给客人坐了。商梓材坐下,就见桌上玻璃板板下压住了一张货单子,这种半公开的东西,倒不用怎样避嫌。大略的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全是五金材料的名色,什么七号线多少圈,九号线多少圈,五号洋钉多少镑,三号铜钉多少镑,还有许多名色,是自己不知道的。因笑道:“曲兄真有办法,又进了许许多多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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