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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西门太太笑道:“在温公馆作客实在是舒服得很!”说着,望了二小姐。二小姐笑道:“可不是?只是打搅主人一点。”

  二奶奶道:“打搅什么,我自己并没有动手斟一杯茶。在重庆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若不找两个朋友谈谈笑笑,更寂寞死了。我是个好热闹的人,实在不愿回到重庆来,可是到了雾季,空袭少了,若还留在香港,我们这位五爷,是不依的。西门太太以后若是过江来,只管到我们这里来玩,最好先打一个电话给我,我可以在家里等着。”

  西门太太笑道:“有了这样一个好朋友,我为什么不来?我今天和区家两位小姐进城,原是要赶过江去的,竟是没有走成。若是真过南岸去了,失掉了攀交这个好朋友的机会,那才可惜!”

  她说着这话,满脸是笑,透着十分欢喜,表示结交的意思更为恳切。而她更迫切的希望是要问问她的温五爷不运入货物来,怎么会大赚其钱。可是这屋子角上,就是一架无线电收音机,这二奶奶坐的沙发正靠近收音机的箱子,她顺手将箱子上的电机扭着,立刻里面放出了一阵嘈杂的音乐声。

  二奶奶笑道:“妙极了,收到了北平,我们可以听听好戏。”

  亚男道:“不要听吧,那些伪组织和敌人的宣传,听着有什么意思?”

  二奶奶笑道:“照着钟点算,宣传已经过去了,现在光是广播京戏,等他再宣传,我们再转着换一个地方就是。”

  她口里说着,走到收音机前对好了波度,立刻屋子里唱起戏来。西门太太料着在人家高兴的时候,不能再去追问什么,只得把心里闷着的疑问搁下。到了十一点钟,温五爷回公馆了,大家向二奶奶告退,二奶奶吩咐女佣人,送着三位女宾分房安歇。

  §第十三章 洗澡

  虽然一切很舒适,到了次日早上八点多钟,西门太太一睁开眼睛,却见亚男坐在床面前一张椅子上,因笑道:“起来得这样早?”

  亚男笑道:“你看我是贱骨头,起惯了早,有这样舒适暖和的屋子,应该多睡一会,可是天一亮我就醒了。在床上清醒白醒两小时,直等老妈子进房扫地,我才起来,洗过了脸,我又坐着喝了一杯茶,看看我二姐睡在床上,还很香,我又不愿去喊醒她,所以来看看你,不想你也是睡了没有醒。”

  西门太太笑道:“我也是老早就醒了的,看到主人家的人,都没有起来,我又睡了。”

  亚男道:“起来起来,我们到楼下去看报。”

  西门太太被她吵着起来,梳洗过了,陪着她下楼去看报。温公馆订有各种报纸,都放在楼下书房里。这里有一只松木书架,略略的放着几部中西装的书籍,和一副写字桌椅,其余依然是一种客厅式的布置。写字桌上摆了几份报,两人各取了一份,便坐在沙发上来看。

  约莫十来分钟,西门太太听到帘子外客厅里有人说话,好像是来了客,有人道:“还是请你告诉二奶奶,我们来了,等着她的吩咐呢。若是别的事,我们也不敢来惊动,这行市是一天有好几个变化的,失掉机会,那是怪可惜的。”

  接着听了女仆道:“那我就去通知二奶奶吧,若是有事,她会起来的,请二位等等。”

  女仆走了。有人道:“你老兄这一宝押中了,怕不会挣个对本对利?我是受二奶奶之托,打听五金行市,她是想买进呢?还是有货?我也不大清楚。她是叫我务必早上来一趟,不想遇到了老兄。”

  西门太太在有意无意之间,心里就想着,这又是生意经,倒值得研究研究。

  于是手里呆呆的捧住了那份报,斜躺在沙发上,静静地再向下听去。

  这时,另一个人道:“二奶奶昨日对我说,也愿意作一笔小小的生意,打算用几十万块钱,先试试,以不通知五爷为原则。女太太们的钱,不是随便可以拿出来用的,若是把她的本钱蚀了,怎么交卷?为了稳当起见,就在重庆市面上洗个澡吧!”

  西门太太想着,在上海的时候,常常听到人说,某人沐浴了一回,那不是好话,沐浴就是普通话洗澡,二奶奶要在重庆洗个澡,这话似乎不妥当。因之更细心的向下听去。又一个人道:“你看准了什么货物?”

  那人道:“我仔细想了一想,几十万款子,什么货物不好收?但为了洗澡起见,必定找容易脱手的,还是纸烟吧。”又一个人笑道:纸烟的市价,这两天很疲,你不要到了手之后,有跌无涨。”

  那人笑道:“这几天疲弱下来的原因,我打听出来了,是衡阳来了一批货,这里垄断的坐庄商家,要煞一煞价钱,故意把烟价连跌两天。等到把这批来货收买光了,立刻就要涨的。这事已经有了三四天了,恐怕不会再疲下去。今天早上的烟市,只有两三百元的小波动,可说已经稳定,要收货就是今明两天,到了几天之后,恐怕就要上涨了。我知道有两个行庄,已在开始动手大作,我们有的是办法,何必在重庆市上和人争这点腊肉骨头,所以我没有鼓动这件事。但是二奶奶二三十万小做,几箱货的进出,无论在谁人手里抢过来,凭着二奶奶的面子,人家也只有让一步了。”

  又一人笑道:“也还不至于有钱收不到货,要人让什么?但是衡阳这批来货,不见得是最后一批货,若以后再有货来,这烟价岂不还要向下跌?”

  那人道:“以现在交通而论,有车子,也轮不到运纸烟进来。最近是不会有大批运到的,目的既是在洗澡,那就好办。到了相当的时候,就抛出去,还能等到衡阳来第二批货吗?而且这几箱子货,不必动手,在人家堆栈房里放着,就是钱交给人家了,过几天取货,人家总也没有什么不愿意。在几天之内看情形如何,行情俏起来,说句抛出,说不定堆栈主人就买了回去。”

  又一人道:“这倒是一着好棋,不过怕赚头不大。”

  那人笑道:“这就实在难说了,也许对本对利,也许弄个一二成,自然弄一二成,那不成其为洗澡,但比存比期不好的多吗?”

  西门太太把这些话一听,才恍然二奶奶说的不用飞机汽车运货,一样可以作进口生意,大概她说温五爷一挣几百万,也是洗澡这路生意。但听这两人说,他们的生意,又是走到内地去作的,并不在重庆,不知道又是怎么样子一个作法?心里如此想着,自愿把这些生意经继续听了下去。却听到二奶奶声音,笑道:“对不住,劳你二位久候了。”

  接着,主客周旋了几句,说话的声音低了。

  西门太太正想听她说什么,却见二奶奶掀起门帘子进来,点着头道:“二位怎么起得这样早?我太疏忽了,也没有起来招待!”

  西门太太道:“我们是乡下人,天亮了就要起来。府上佣人招待得很好,真是向来有训练。”

  二奶奶道:“还有训练呢?教二位饿着肚子一大早上。”

  她说话时随手拿起一张报来,翻了一翻,这里面似乎有了她所要知道的新闻,两手捧了报,对着广告栏看了一看,然后向两人道:“请到楼上去吃些早点。二小姐也起来了,大概等着二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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