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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杨老幺道:“宗保长,你不要生气,你听我说,真是病了,有医生的证明书,不就可以请替工吗?”

  那宗保长听了这话,倒不问他有无证明书,却把手电筒打着亮向他周身又照了一遍,因问道:“你有钱请替工?”

  杨老幺道:“所以我问保长要去好久,若是不过两三天的话,我想法子也要寻几个钱来找替工,日子久了,恐怕我就担负不起。”

  宗保长道:“就是两三天你也担负不起。你在我面前少弄些花样!你这是作啥子?越作越像!”

  他在说话时,这个杨老幺已是支持不住,便坐在地上了。宗保长道:“现在又不要你走,为啥子立马就装出这样子来?我这里的活路,不在乎你一个人,你愿作就作,不愿作你赶快回家去打瞌睡!”

  那杨老幺听了他这番话,竟是不能答言,只坐在地上哼着。那宗保长突然扭转身来,一面走着一面骂道:“这都是些空话!”

  亚雄在一边看得久了,实在忍耐不住了,便迎着叫了一声“宗保长”。宗保长在电灯底下朦胧着两只醉眼,倒有点认得他。因为每次在家门左右遇着他时,总可以看到他胸前挂了一块证章,无论如何,他的身份比保长高得多。这种人叫他一声保长,立刻便让他胸里的酒意,先减低了两三分。

  因此站定了脚向他点着头道:“区先生,宵了夜了?”

  亚雄笑道:“彼此邻居,我倒向来没有请托过你。我现在有点事相商。”

  宗保长道:“好说,好说!有啥事,请指教。”

  亚雄道:“我看这个杨老幺实在是病了。他说要请个替工,倒不是假话。不过宗保长体谅他,说他请不起替工,那也是真情。不知道要请几天替工?这笔款子我们倒可以帮他一点小忙。”

  宗保长笑道:“那倒用不着哟!”

  区老太爷在那路灯下,也看得久了,因道:“亚雄,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不是说写了信要赶过江北去吗?怎么也跑出来了?”

  亚雄道:“你看这路上黑得伸手难辨,我怕你老摔倒。”

  区老太爷笑道:“你不要太不知足,我空手走路,你还怕我摔倒,我相信在那吊楼下给宗保长帮忙的人,就有比我年纪还大的呢!――宗保长,我要问一句不懂人事的话,这些保下的老百姓,都是你随时可以集合的了,要他们替你帮忙,白夭不是一样吗?为什么要这样亮着灯火在黑夜里摸索着工作呢?”

  宗保长见这贤乔梓双双追着来问,酒意又减退了两三分,因笑道:“这是各位朋友的好意,他们要替我帮忙,我也没有法子。白天他们都有活路作,要卖力气吃饭,所以只好晚上来给我帮忙。”

  老太爷道:“那我还是不大懂得。白天呢,他们要卖力气混饭吃,晚上呢,他们又要替保长帮忙,他们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怎么可以不分日夜的出气力?”

  宗保长听了这话,越发加了一层更深的误会,笑道:“说得是嘛!我就不愿意他们这样辛苦。”说到这里,便听到杨老幺蹲在地上重重的“哼”了几声。亚雄道:“还是依着我的提议,和这姓杨的讲个情,今天晚上让他先回去养病,明天有事要摊他去作的话,我们替他出这请替工的钱。若没有这个例子,我们不敢多事,既有这个例子,大家圆通圆通,也未尝不是助人助已的事。”

  宗保长连连说着“要得,要得”,也没有别的话了。

  区老太爷看到身边正有一乘空轿子经过,便将轿夫喊住,停在杨老幺身边,给了轿夫两块钱,请他作点好事,把杨老幺抬走。有一个轿夫正认得杨老幺,将手上纸灯笼提起,对他脸上照了一照。杨老幺在地面上哼着道:“老程,你作好事吧,有这位老爷出钱。你就把我抬了回去吧!”

  那老程依然将灯笼在他脸上照了一照,因道:“你脸色都变了,是不能作活路了。我送你回去就是。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病了抬一抬你,要啥子钱?这位老太爷给我的钱,转送给你买药吃吧!”说着,把钱塞到杨老幺怀里去,然后搀着他起来,半抱半扶的将他送到轿子里面去。当抬起轿子来时,还代病人说了一声:“老太爷,多谢你。”

  这不但是区家父子看着呆了一呆,便是那位宗保长,一时也说不上一句话来。区老太爷叹了口气道:“唉!礼失而求诸野了。”

  亚雄道:“我引你老人家回去吧。司长还等着我呢,天色不早了,我还得赶过江北。”

  区老太爷这又添了不少的感慨,随着亚雄一路回来。那宗保长的酒意,差不多完全消失,还跟在后面道:“我照了老太爷回去吧。”

  他按了手电筒在区家父子面前放着光。亚雄道:“不必客气,保长请便吧!”

  他笑道:“江北哪个师长的公馆,是川军师长,还是外省师长?”

  亚雄这才恍然他特别恭维之故,笑道:姓李的师长,他是打过仗升起来的。你宗保长若肯到前方去从军的话,一样可以升到那位置上去的宗保长不知怎样谦逊着才好,只是失惊的“呵哟”了一声。也唯其如此,他一直打着手电筒将区家父子送到大门口,方才回去。亚雄等他去远了,笑道:“宗保长虽然有个长字头衔,但是最怕看长字上的官衔。”

  区老太爷道:“你又何尝不怕?不然,这样星月无光之夜,你还赶着渡江去吗?”

  亚雄听了,也只好一笑了事。

  §第五章 两种疏散

  雾季的天气,到了晚间八点钟,便其黑如墨。在亚雄的笑声中,触起了区老太爷又一番舐犊之爱。他走向天井里,抬头对天空望了两回,因道:“江北你是非去不可吗?”

  亚雄已把誊写的信札收拾齐整,将报纸卷了,夹在胁下,像个要走的样子。答道:“上司的约会可以不到的吗?”

  老太爷道:“不是那话,你看天气这样坏,江怎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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