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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惜时见他身上,正挂了一支盒子炮,自己无论如何胆大,也犯不上和这样的人去计较长短,只得将手绢交给兵士,自己倒退了一步。在他这一捡兵士一喝之中,米锦华心里,是又羞又恼,又苦闷。刚才在楼梯上说着要晕倒,那是假要晕倒,现在只真的要晕倒了,所幸母亲依然在身边扶着,要不然,就会躺在旅馆的大门口了。她怔怔地将手绢接到手,也不再说第二句话,就在两个卫兵夹辅之中,坐上汽车去了。

  惜时的心里,当然和她一样,也是又羞又恼。站在柜台边,直了一双眼光,只管射住了大门外。米锦华的母亲米太太,究竟是个不认识字的妇人,凡事不能有什么仔细的考虑。当她回转身来,向店里走的时候,就和惜时先点,了个头,笑道:“黄先生!你几时到奉天来的呀?”

  她如此一打招呼,惜时是不能不理会,只得和她也点了个头,随便答道:“今日到的。”

  米太太道:“你的房间就在楼下吧?我到你屋子里去坐坐。”

  惜时踌躇了一会儿,也只好引她到屋子里来。

  当然,米太太所谈的,无非是锦华所告诉的话。一说之后,连经过与将来,足说了有两小时j而且她说着的时候,还是泪珠滚滚,哽咽个不了。直等惜时打了几个呵欠,米太太才告辞回房去。惜时已经过了半年苦恼的生活,这次好容易,想得了个力排万难,徒步旅行的办法,不料冤家路窄,到了沈阳来,偏是遇着了自己那位欢喜冤家米锦华。人是感情动物,在她这样求援的时候,自己绝不能置之不理。

  到了第二日,不想去找朋友,也不想去游览名胜,一个人只是坐在屋子里纳闷。到了天色傍晚,金巩城跑来了,见他躺在床上,便问道:“你今天游览了一些什么地方?大概走乏了吧?”

  惜时坐起来,摇着头道:“我今天没有出门,在旅馆里睡了一天。”

  金巩城道:“你为什么不出去呢?”

  惜时看着房门是开的,于是赶快把门关上了,然后和他坐在一处,将昨晚的事,对他仔细说了一遍。金巩城听着的时候,脸色时时变换,到了最后,连连跌着脚道:“唁!这是我大意,不该把你送到这旅馆来,现在沈阳城里的阔人,很多是商业化,不少的人投资集股,在南市场开店。这家旅馆,正有那位阔人的大股子,要不然,他怎样会让锦华到这里来。这里的茶房,少不得有和他接近的。你这种行动,若是让他知道了,你的性命莫保,你现在正在创造新生命,你值得为这样一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女子去牺牲吗?”

  这一篇话,说得惜时哑口无言。对了他只管呆望。许久,才道:“你这话是真的?”

  金巩城道:“我为什么骗你,你无论如何,要躲开这个旅馆,要不然,非出乱子不可。”

  惜时道:“人家正求着我呢!我搬开去,不是忍心拒绝她们吗?”

  金巩城道:“你真是要救她的话,你搬了旅馆,也并非就没有办法,而且这旅馆费用这样子大,也不是你所能担任的,我已和你在城里中学寄宿舍,找好了一个寄宿的地方,打算请你今天搬去。”

  惜时道:“就是要走,也不忙在今天一晚,就是今晚要走,今天也要给旅馆里钱的了。”

  金巩城道:“虽是那样说,但是这乃是非之地,你住在这里,没有什么好处。”

  惜时道:“你也太小心了。这里虽然是非之地,我不过和米太太谈了两个钟头的话,并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阔人用势力压人,多少也要有些缘故,我有什么错处拿在他手里呢?”

  金巩城见他这样执意如此,也没有法子,陪他坐了一会,告辞而去。惜时道:“在家里也是烦闷得很,我送你上街溜溜罢!”

  于是二人缓步走出旅馆来。

  到了大街上,惜时道:“关于日本站,我还没有仔细看到,你引我再走一个圈子,好不好?对于这种地方,我很愿意有个详细的认识。”

  金巩城却也无可无不可,陪他走了几条街,然后回来。金巩城由日本站进城,正要经过那旅馆门口,二人走着路,远远地就看到那大门口,站了七八名警察。金巩城究竟是留了心的,一见之下,赶快抢上前一步,扯住了惜时的衣服,惜时也看到这种情形了,将脚步突然停止,心里怦怦跳将起来,低声道:“你看这情形有点不好吗?”

  金巩城道:“当然!你过去不得,你先在这个横胡同里站一站,让我走过去看看,你不用忙着回旅馆去。”

  惜时看到街灯影后,正有一条小小的横胡同,自己就悄悄地走进去了。一人在这里来回走着,约有十分钟之久,只见金巩城忽然跑了来,他走近前握了惜时的手,张了大嘴轻轻地道:“糟了!是那事情爆发了,刚才我故意由那旅馆门口经过,只听到一个警察骂道:‘姓黄的这小子,怎么到这时候还没回来,准是跑了吧?我们别在这里守着罢!他一看到了我们,也不肯来,这不叫打草惊蛇吗?’”

  惜时道:“这怎样办?我虽没有什么行李,可是那个包里,置有我徒步一千多里的成绩,若是把它丢了,未免可惜!”

  金巩城道:“你怎么如此想不开,还是东西要紧呢,还是性命要紧呢?我劝你关外旅行的这件事,把它中止了罢!你若是不中止你的旅行,老实说,你走到哪儿,都可以干涉你。今天晚上是来不及计划善后了,你可以在日本站找个旅馆暂过一夜,明天我们再计议一切。”

  惜时被他说得也没有主意了,只好由他指挥,在日本站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所幸身上还带有七八块钱,暂时用费,还不成问题,就糊里糊涂,在日本站旅馆住了一晚。

  到了次日清晨,金巩城又忽然地跑来了,向他道:“我昨晚打听清楚了,完全是为了你和那米太太点个头说过话,事主儿很是疑心,大概已经把米太太找去,问出点情形来了,现在是要找你去对质,无论你实说不实说,他绝不能轻易放过你,我看你为了事出万全起见,还是搭南满车到大连的好,至于由大连回天津,或回上海,让你自己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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