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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惜时脸一红道:“密斯米!你别着急,让我解释一下。”

  在他这样说话时,下课的同学们,早拥上了一群,团团围住。锦华越看见人多,越是不能和他妥协,将脸更板得凶。横了眼道:“解释什么?我不懂,一骗子!”说毕,挺了胸脯,在人群里挤了出去。

  同学们有知道黄米二人一段交情的,不免哄然大笑起来。惜时受了锦华的侮辱,又见同学讪笑,又羞又气,便一伸手道:“诸位不必见笑,让我解释一下,米锦华所用我的钱,差不多一千三四百元了,天下有拿这些钱去买一个骗子来做的吗?”

  人后面有人答道:“她不是说你骗了她的钱,是说你骗她别的什么呀!”

  这一声说出,伺学们又笑起来,惜时一想,弄到这种样子,面子已经丢了,解释也是枉然。胁下夹了讲义,靠了墙呆站住着,心想,不料米锦华这人,脸变得这样快,慢说我没有得罪你,就算我得罪了你,我当了人的面,赔你的礼,也就可以了。你倒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这是什么缘由?况且我纵然受了一顿羞辱,与你也没有多大的好处呀!惜时越想越气,将脚一顿道:“从今以后,我决不再理她了。难道除了她,我就交不到女朋友不成?”

  于是一人垂头丧气,走了回去。

  到了家里,心里还是乱跳,坐不住了,就向床上一倒躺了下去。不躺下去还罢了,躺下去想得更厉害,先是想到,初和米锦华相识,不料她如此翻脸不认人,只觉她是美丽可爱,虽然花了许多钱去收买她,都是在所不惜的。如今才知道花钱去买爱情,究竟是件靠不住的事情,自己不但是牺牲了金钱,而且牺牲了朋友,像白行素,和自己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到婚姻的程度,相差也就只一线了。总是自己不好,说丢就把人家丢下了,而今要找这样好的朋友,实在不可得,她既稳重,又活泼,既文明,又规矩,总之,是个模范新女性。而自己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是一点不客气的,把人家得罪了。这件事若是让姓白的知道,她岂不要笑掉牙。但是今天经米锦华在此一闹,恐怕同学一宣布,白行素也不能不知道。与其让白行素知道了之后,再来笑我,倒不如自己向她道歉!她一念垂怜,言归于好,也未可知?不过自己当面去和她遭歉,也许像今天一样,再碰一个大钉子,那岂不是双倍地丢人。这只有写一封信去,将自己的不对,婉转去向她表达。她不理我,也不过不回信而已,碰了钉子,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如此想着,便自己拟好一封肚稿,一翻身坐了起来,将笔墨排好,笔不停挥地,就写了一封信起来。因为那老听差,多少认得几个字,有了“女士”两个字的信封,不敢再让老听差去送,自己便将信封好,揣在身上,走到胡同口上,扔到信筒子里去。

  偏是事有凑巧,当他将信放下,一转过身来,恰是遇到了白行素,坐在一辆人力车上,挨身而过,她在惜时这一掉脸的时间,她将手里的讲义夹子,突然向上一举。看那原来的意思,好像是要挡着脸,后来觉得又不对,更高举了一点,举过了头,当是挡着太阳。车子本来拉得很快,在这一碰头之间,两下就相隔很远了。

  惜时在眼睛一照之下,仿佛见她有点笑容,只见那讲义夹子一举,不能看得十分真切。心里便想着,要是像她刚才这样子,只要我有信去,似乎不至于拒绝我,我若和白行素言归于好之后,我倒要表示出来,让米锦华看到,气她一气。就我现在而论,应酬白行素这样女朋友的话,还绰有余裕,暂时不必愁到周转不过来的。如此想着,立觉心旷神怡起来,便含着笑容走了回去。

  一进大门的时候,又碰到后进的那位高女士。高女士今天大变了态度了,依然和最先前一般,装着不认识。惜时一想,这真有些怪了,米锦华和我恼了,连她的朋友也和我恼了,我虽没有和高女士做过朋友,可是我也送过她一些礼物,而且她也曾和我表示过好意,现在我们总也是院邻,何至于就这样见面不相识哩!这样看起来,对付女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纵然把她敷衍好了,只要看一点不如意,就可以变脸,这为什么?不都是为了男子要向女子去求恋爱吗?设若天下的男子,都不理会女子,像我这样待女子好的人,找不到第二个,那么,有了我,自然不肯失去的了。这样看起来,白行素究竟是个好人,我以前得罪了她,她不但不怪我,反借着和我要书,写信给我,指望得我一点回信,我是怎样对付人家呢,不但是不给人家一点回信,而且索性借这个机会,和她绝交了。这样看起来,完全是我的不对。

  自己忏悔了一阵,觉得越不好意思见人,只是闷坐在楼上,不出门,也不去上课,倒是为了烦闷不过,将自己所有的书,抽出来几本,闲着看几页。这样闷坐了两天,老听差居然送着一封信进来,这个信封上,下款是写着:“内详。”

  然而看那笔迹,分明是白行素的字。拿着信在手上颠了两颠,叹了一口气道:“这真是合了那句俗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说着,慢慢地将信封口撕开来,将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时,却出于他的意料以外。

  原来信封里面,又套着一个信封,这信封并不是外面寄到的,原来是自己寄给行素的原信封,现在人家将原信退回来了,再看这信封的封口,虽然有拆开的痕迹,但是依然用浆糊粘上了。再拆开那信封来,里面除了自己写去的几张信纸而外,并没有别的什么东西。那么,她的字纸篓里,都不肯让我这信稍微地停留一下,简直是完全拒绝我的了。看起来,她这样不做声的人,表示起来,更无疏通的余地。唉!自己花了许多金钱,耗了许多心血,不料到了现在,竟会一个女朋友也得不着,实在冤枉极了。看起来,还是邱九思那班人不误,根本上就不知道什么尊重女性,自然也不会谈什么恋爱。想到了邱九思,自觉在家里闷不过,就身不由己地走了出来,一直向太平公寓来找邱九思。

  他们这班人,倘若是早饭吃得晚了,下午就不出门,大家围在一处闲谈,索性提前吃过晚饭,或去听戏,或去看电影,或去逛胡同,都在吃晚饭的时候来解决。因为他们全在家里的时候,为着谈话便利起见,是将饭菜开到一处吃的。这天除了和邱九思最相好的卓新民铁求新二人而外,还有冯尚德于世杰二人,也在一处说话,闲着无事,大家就同在一处撇兰斗东道。因为天气渐渐寒冷了,邱九思屋子里,已摆了一个白泥炉子取暖。大家要吃得新鲜,将洋瓷脸盆做锅,放下一勺水,然后将两大碗米粉肉,放在盆里炖,盆上面,依然还用一只盆盖上,大家买了两毛钱炒栗子和大花生,围了炉子,说着吃着,又看守着盆里的米粉肉。屋子里既是栗子花生香,又是米粉肉香,鼻子也享用不过,大家正在高兴。

  惜时一推门笑道:“你们真快活呀!我也加入。”

  铁求新首先一个站立起来,鼓掌道:“我们正缺着买馒头和打酒的钱,你来得正好,这钱出在你头上了。”

  惜时笑道:“小事小事,难得赶上这热闹的,有什么份子摊派,我都照出。”

  邱九思道:“别的份子,是不必要你出,就是吃过晚饭之后,我们少不得出去行动行动,你能不能开一个盘子?”

  惜时也用手一拍道:“我今天破戒了,决计开一个盘子,可是我不知哪里的人才好,要请你们得和我介绍一位。”

  邱九思站起,空出自己坐着的靠火那把椅子,用手拖了他一只胳膊,让他坐下,然后自己拖了一张小方凳子,挨了他坐着,笑道:“你这人总算是有艳福的,现在二等里有个姑娘,名叫羞花……”

  惜时笑了起来道:“啊?好响亮的名字,可不知道人怎么样,是不是名副其实?”

  邱九思道:“不管是不是名实相符,这个人只要你一见面,你就不能不上她的盘子。”

  惜时道:“那是什么缘故?难道她还能强迫我吗?”

  邱九思望了大家笑道:“你们对于我的话怎么样?觉得是对的吗?”

  大家都跟着他看。惜时道:“你们是什么玩意?不要是拿我寻开心的吧!”

  邱九思道:“你这话离题太远了,一会儿我们到胡同里去,是大家陪着你,又不要你单独行动,你看那人好,你就花钱,看那人不好,你就不花钱,这也没有机关的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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