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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惜时道:“我也是牛乳蔻蔻罢!点心让他们多来两碟。伙计!给我们烤一碟咖喱饺子,要热热的,好的糖果给我们拿一匣子来。”

  锦华笑道:“对啦!密斯高最爱吃糖果,拿一盒来罢!”

  高女士连道了两声谢,也没说别的什么。

  一会子工夫,吃的喝的,一齐端上桌子来了,又来了一盒装潢极美丽的糖果,惜时接到手,丝毫也不考量,马上就把盒子打开了,送到高女士面前去。她是爱吃糖果的人,知道价钱的,这盒糖果,总在一元以上,二元以下,惜时是常看到自己买了糖果回去的,所以这样子优待,不觉脸上现了一点笑容,站起身来一下,然后再坐着。

  惜时依旧很坦然的样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功劳,他也只喝了一勺蔻蔻的工夫,想起了一件什么大事一样的,立刻起身离座,原来是到隔壁屋子里打电话叫汽车,他说了要一辆干净些的,牌子好的,然后再回座,咖喱饺子来了,他又欠着身子,接二连三地,说了几回请,高女士真觉人家太客气,吃不下,也勉强吃了一个。接着门外汽车喇叭声响,便是汽车到了,伙计进来说:“车子到了。”

  惜时回头随便地说了一声:“让他等等罢!”

  依然是慢慢地喝着吃着,约莫坐了半小时之久,直待锦华站起来说走,他才掏出钱来会茶账。

  这是由文明国度里传来的高尚风俗。男女同行,无论花多少钱,都是由男子做东,女子在一处,连谦逊一声,都是用不着的,照说,既是男女平等,就可以互为宾主,纵然男子有会账的义务,女子也不便再从中需索,然而这个时候,锦华对高女士道:“那盒糖果,只吃了几个,请你带回去罢!伙计!给我拿一盒上等饼干。”

  伙计答应着,将一盒定价二元的饼干取来了,锦华便交给高女士道:“请你带回去给弟弟吃。”

  她这样要了东西,并没有知会惜时,惜时也就认为当然之责的把钱付了,三人出了咖啡馆,一同坐上汽车。这个时候,高女士已不像一小时以前,那样讨厌惜时,所以上了汽车,也毫不踌躇,就同在一排坐了,只是中间隔了一个米锦华而已。

  车子到了廊房头条,在宝汇楼金银店门外停着,自然是惜时一人先下车,然后两位小姐跟了下来。这种做富贵人生意的所在,店伙的目光,自然又和寻常不同,看到坐汽车的人来了,当然是专程来做主顾的,所以拉开了玻璃门,人闪在一边,让他们进去。柜上的几个伙计,拖着长衫,斯文一派的,都满脸堆下笑容来,鞠着躬道:“你来啦!”

  高女士上次和几个同学来定做银盾的时候,都是步行来的,店伙不过问一句答应一声,就不曾有多大的笑脸,今天不但他们有笑脸,而且是鞠躬,就可知道这汽车是不能不坐的,同时,几个店伙将两位女士围了起来,争着问:“要什么?”

  锦华说:“要买一个金别针,还要买一个银粉镜盒子。”

  只这一句话,店伙一片“是是”之声,打开玻璃柜,早搬出许多别针和镜盒子来。

  高女士先付了钱,取了她定制的银盾,却站在一边,静看锦华买东西,锦华又非常地客气,只管请她作顾问,拿了许多东西请教。高女士见玻璃柜上放着二三十根金别针,有宝剑式的,有如意式的,有长藕式的,还有一种爱情之箭式的,总之,样样都新鲜有趣。锦华低着声音道:“你何不也买一根呢?现在穿高领子,没有别针,简直是不行。”

  高女士且不答复她这一句话,却问店伙道:“要多少钱一根呢?”

  店伙笑道:“不一样,照分量算,大概也不过十来块钱儿罢!”

  高女士听了这话,默然了。惜时在一边便插嘴道:“密斯高!爱哪种样子的呢?我奉送一根。”

  高女士听了这话,倒不由心里微微一跳,这位黄先生为人真好,和他一点交情也没有,怎么初次说话,就送上这样一笔重礼。因笑着点头道:“你别客气!”

  锦华就将那爱情之箭的,自挑了一根,笑道:“你也照样地要一根,好不好?”

  高女士看看金别针,又看惜时的脸,笑道:“不吧!”

  惜时笑道:“客气什么呢!小意思。”

  高女士又看着锦华笑道:“那一支箭的未免太露骨了,我看那宝剑式的就不错。”

  惜时便对店伙道:“你把那宝剑式的,都拿出来挑挑。”

  店伙会意,便将同样的别针四五根,一齐由玻璃柜子里搬出来,放在高女士面前,高女士一想受人家如此重礼,未免交浅言深,但是东西很好,拒绝了不要,也未免太傻。便低声笑道:“随便吧!”

  惜时对锦华道:“你和密斯高挑个分量重些的罢!”

  锦华挑了一根,叫店伙用戥子一戥,计合价十八元六角。惜时点了点头道:“不算贵,就是这一根罢!”

  锦华就拿了过来,向高女士领子前别住,然后两手捧了一面镜子,让高女士自己去看,她伸了一个指头,轻轻按上了一按,点头微笑轻声道了两个字:“很好。”

  锦华是不会客气地,放下镜子,又挑了一个银质粉盒,一齐算起账来,共是四十多元。惜时毫不踌躇地,掏了一卷钞票,就会了账。高女士这时,一看惜时并无一点自负之意。心想:这个人很好,怪不得密斯米和他交情很厚。心里想着,手就不住地伸到脖子下去按那根别针,又念着,人家这样重的礼。别是不到家,就把东西丢了,那真可惜昵?

  惜时道:“密斯高手上捧了这样大的一个银盾,累赘得很,还是一路坐车回去罢!”

  高女士本觉同一路坐车回家,怕家里人说话,然而一念惜时这样客气,怎好不给人家一点面子,便笑道:“太客气了。”

  惜时得了这分颜色,心里已安慰得多。本来这位高女士是很自负地,向来就不假以辞色,今天大家很是亲近,而且她又是那样客气,自然也是值得纪念的一件事。于是满脸堆下笑来,向高女士一弯腰道:“我们是院邻,又是同学,难道还在这些小事上分什么彼此,请上车罢!”说着,便拉开了汽车门,让两位女士上车,然后自己才上去。

  到了车子上,惜时左顾右盼,好不快活。觉得有些同学,为没有接近女性的机会,只急得成了饿鹰一样,在街上遇到女子,就拼命用眼睛去盯着,太可怜了!其实只要肯花钱,没有哪个女子,得不到手的。若是舍不得花钱,只管胡乱盯梢,那就盯死了,也找不出一个朋友来。常常看到阔人带着几个美女同坐一辆汽车,招摇过市,而今看起来,自己虽不是一个阔人,依然也是在车子里左拥右抱,多么有趣!试问坐汽车的阔人,哪个能像我这样地年轻呢?简直比阔人还要胜过一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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