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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于是二人坐了人力车,一直就向廊房头条金珠店里来,店里伙友,看到西装少年陪了时髦女郎进来,自然是值得欢迎的,便竭力地周旋,问要点什么。惜时一说是要买一只宝石戒指,店伙立刻拿出二三十个锦装小盒子,放在玻璃的箱柜上,一个一个打开来,里面全是嵌着红绿宝石的好戒指,价值自一百五六十元到四五十元,各有各的好处。锦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想总要拣个完善的,才能满足欲望,不过一想到价目如此地贵,惜时是否舍得送上一只,还不敢定,自然不敢说出口来。

  她心里计划着,手上就不住地搬动那些戒指,只管看来看去。最后,便看了三个戒指,送到惜时面前,笑问道:“你看哪个好呢?”

  惜时看时,三个戒指上的宝石,都不算小,估量着,价钱不会在一百以下。于是也拿过来看了一看,说道:“东西都算不错,只是笨一点,让我来给你看一个罢!”

  于是先将价钱问了一遍,挑了一个翡翠的,站着靠近了锦华,低声道:“这个就不错,很绿很绿的,你就要这个罢!”

  锦华当了店伙,的面,也不怎样挑剔,不做声地点了一点头,惜时于是就看定了价钱七十元,把款付了,锦华看到人家付出一大卷钞票,心里未免一动,觉得人家相待,究算不错。在同学之中,哪个又能很随便地,就送七十元的礼物呢?立刻脸上带着一片笑容,将戒指带上了。

  惜时轻轻地笑着问道:“我们今天初次出门,到哪里去玩玩呢?”

  锦华笑道:“随便你。”

  惜时一面和她说话。一面走上大街,两人并肩走着,很是亲密,就低声道:“真能随便吗?恐怕不能吧?”

  锦华道:“自然可以随便,玩的地方,总是快活的,无论到哪里去,也不要紧。”

  惜时道:“那很好,我们就先到咖啡馆里去吃一点东西吧!”

  到了咖啡馆里之后,惜时并不上普通茶座去,直将她引到一个僻静的雅座里去,放下了门帘,二人坐下,各要了一杯咖啡,并不曾喝。惜时先笑了一笑,低声道:“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锦华道:“我说了什么话呢?”

  惜时靠了椅子,两手一举,伸了一个懒腰,昂着望了天花板道:“你不是说了,可以随便同我去玩吗?”

  锦华笑道:“我没有忘记呀,这不是跟了你随便来玩吗?”

  惜时道:“我们玩一天一晚不回家罢!”

  锦华道:“那做什么,发了疯吗?”

  惜时依然昂着头笑道:“我说你善忘,你还是善忘呀!前几天你在我家里答应了我,说定了,答应我……的……”说到我的两个字时,每个字都拖得极长,声音也说得极低,一面在这说话的当儿,偷偷地来看锦华的颜色。

  锦华也不知道听见了他说的话没有?就在这个时候,把手上的一条手绢,落在地下,她弯了腰去捡,在地上捡起来,看到穿的米色皮鞋上,有些儿灰尘,又低了头用手绢去挥去皮鞋上的灰迹,老不肯抬头起来,惜时这句话说了出来,老不得锦华的答复,也不知是碰了人家的钉子呢,也不知是人家不理,只得又说道:“你不是……你不是答应吗?”说着,可就伸了手,挽住锦华一只手臂向怀里一拉,笑道:“你为这个生我的气吗?”

  锦华突然坐了起来,偏着头向他一笑道:“好好儿地,我生你什么气呢!”

  惜时道:“既不生我的气,为什么我说着话,你总是不理会呢!”

  锦华斜着眼望了他,反问道:“你叫我是怎样地答复呢?”

  她说话时,脸可就红了。惜时笑道:“你不答应我也成,我就算你是默认了。”

  锦华道:“默认了什么?你这话说得我好不明白?”

  惜时道:“你不要装糊涂了,你这样聪明的人,心里早就明白了。”

  锦华笑道:“又把高帽子给我戴了。”

  惜时笑道:“并不是给你戴高帽子,你实在是个聪明人,我说的话,你若是不明白,我就算是个小狗。”

  锦华道:“我实在不明白,那么,你要算是一条小狗了。”说着,便向他一笑,在这一笑之间,惜时有点心领神会,便道:“这个问题,不必尽说,尽说就无味了,我们一路看电影去罢!”

  锦华对于这个约会,倒没有什么反对,就和他一路走了。他们既是彼此心照,看电影以后,怎样去玩?就用不着再费什么唇舌,很容易地把问题解决了。

  次日上午十二点,惜时坐了人力车回家,却见房门脚下,有一张仲掌柜的名片,上面另写着字:令尊有电一通在敝号,请来取去。惜时看了这字,倒有些怪?家里已汇了六百块钱来了,还打电报给我做什么?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糟了。我的经济来源,马上会断绝的。如此想着,马上就来找仲掌柜,仲掌柜是在家大茶号做事,店东也是同乡,和惜时父亲从前也有交情,所以黄家来的电报,为了谨慎一点起见,都由这家三阳泰号转。

  这时惜时到了店里,一直就到内柜去见仲掌柜,仲掌柜一见,就拱手道:“恭喜恭喜!你的病就好了,我倒不料世兄昨天就出门的,我昨晚十二点钟到贵寓去,我猜着是早睡觉了,倒不料你还公出不曾回家。”

  一面说着,一面让座敬茶。因又道:“半夜三更,本来我不愿意去,因为你家来了电报,不知道有了什么事?所以一直就送到贵寓,见你不在家,我不敢把电报扔下,怕失落了,所以又带了回来,我可没敢翻出来。”

  惜时对于这一番大大的声明,都不屑去注意,只道:“是汇款来了吗?请你把电报给我。”

  仲掌柜就将电报交给他,找了一本电码本子,及至匆匆忙忙将电报翻译出来了,不觉叹了一声道:“唉!不相干,这也用得着打电报。”说着,将电报稿子向桌上一扔,仲掌柜听说是不相干的事,当然是可以看一看,将电报拿在手上,除了地址而外,原来是,“儿病千万珍重!予即北上。义。”

  这个义字,便是黄守义的简称,是他父亲要来,因笑道:“世兄,令尊待你很不错!千里迢迢地,要跑来看你的病。”

  惜时道:“我的病已经好了,他还跑来做什么呢?岂不是白花掉川资吗?来就来罢,还打电报做什么呢?一个乡下先生,到这样文明世界的城市里来,什么也不懂的。”

  仲掌柜笑道:“我明白了,黄先生是怕令尊来了,朋友看到会见笑,对不对?不要紧,让他住到会馆里去就是了,有人碰到,你就说是同乡,令尊为了保全你面子起见,他也不会做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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