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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范琼听了这般言语,十分快活,拍了胸道:“小可立刻去见张相公,必可如愿。”

  宋江因起身拜道:“宋江若有寸进,不忘大德。”

  范琼道:“此事发在旦夕,不容稍缓,请二君听候佳音,某不久来。”说着,一揖而去。

  宋江送了他回来,依然和吴用回到小阁子里来坐地,因问道:“此贼满口无法无天之言,先生屡次暗中示意,禁止小可拂逆了他,先生必有卓见在内。”

  吴用道:“与兄患难相共二十年,岂能不知兄意,我等若今日再谋叛逆,当年作强盗时,便不受招安了。休道朝廷宽宥了我们,也休道叔夜相公待我等恩重如山。若是我等心存反侧,怎对得住为国捐躯那些兄弟?只是范琼这厮,现今为虎作伥,却是冒犯他不得。他既想借用我等兄弟,我益发将计就计,便答应了他。若是把这五六千兵马,还掌握在手里,有两条计可用。现二帝蒙尘,太子监国。我等不知张邦昌心怀纂夺,却也罢了,既是知道了,太子迟早必遭毒手。我等有了兵,乘贼与金兵不备,拥太子驾幸南阳,图谋中兴,计之上者。但此计颇难成就,只好静等机会。等那金兵北退了,东京只剩一座空城。有我弟兄数十八,还有五六千兵马,一个张邦昌怕他怎地?那时我们将叛逆除了,将一个完好的东京城送还赵官家,也是一件大功。”

  宋江道:“这两条计都好,只怕金人狡猾,不会将恁般便宜事交与了我等。”

  吴用道:“我等且存下这条心,且握住这个机会,至于事之成否,那却只好撞着命运。”

  宋江道:“先生说的是,有那范琼亲自把这机会交给了我们,不争把他舍了。”

  于是二人又密议了一番,暗暗地通知了各位兄弟,免得他们错会了宋江意思。各位弟兄听得有恁般好事,自也心中暗喜。

  到了这日晚问,范琼又轻车简从,悄悄地来了。他向宋江道:“已和金营那壁厢说了,金元帅说也是,不争教张相公在东京城里作个空手皇帝,自要给他些须兵力。只是张相公闻得一年以来,保御使那一百零八躬弟兄,伤亡接多。现今还有多少人?他须知个的数,要同保御使借花名册子一观。若能把各人出身注明,益发是好,恁地时,将来新朝论功行赏,也有个凭证。”

  宋江道:“此事自当遵办。便没张相公这番抬举,金兵来遣散军马时,也须交出。各人出身,花名册子上自有。”说着,便将花名册取出,交与了范琼。他取得册子,甚是欢喜,因道:“现在张相公由金营那里,分得牛肉五千斤,馒首五千斤,美酒十瓮,犒劳贵军。所有酒肉都放在庙门外,请派员至庙门外点收。恁地时,也可见张相公十分倚重。”

  宋江拱揖道:“全仗巡检提携,请转告张相公,全军将士,自当图报。”

  范琼见宋江果然着了道儿,

  十分欢喜,亲自陪同宋江派的接受犒劳食品人员宋清将酒肉点交清了,方始走去。到了次日,天色拂晓,范琼却又来了。宋江迎着道:“为了某等,日夜劳动巡检,实是不当。”

  范琼笑道:“为了一生富贵,劳碌几日,却是说不得了。晚间与张相公会晤时,他道:‘要与众豪杰共成大事,如何能不相见一面?’只是将豪杰都请去时,又有些招摇过市。因此特着小可来,奉邀保御使到张相公府邸小叙。”

  宋江道:“相公见召,自当敬谒,便烦巡检相引。”

  范琼笑道:“昨日张相公翻阅花名册,见那位黑旋风李将军,现亦在此,相公爱他直爽,亦欲相见。”

  宋江沉吟了道:“张相公要见他?他却是鲁莽得紧!”

  范琼哈哈笑道:“张相公便是要见他怎地人物。”

  宋江道:“他的箭伤,尚未十分痊愈。既是恁地说了,待小可教他整理衣冠,一同了去。”说着转入殿后僧房,向吴用告知此事。吴用道:“小可揣侧,张邦昌无非拢络之意思。直到现在,金人尚未来遣散我们兵马,必是他将关节走通。于今为了要挽救这支人马以成大事,却不得不屈就一时,兄长只管去。且有李建同逵,料他不能过分欺侮,难道不省得这是一位杀人不贬眼的魔君?”

  宋江也曾忖度了,那张邦昌想得这支武力,十分联络,自当受屈去参谒他一次,教他毫无疑心。便把李逵叫到一边,叮嘱他许多言语。李逵道:“俺铁牛省得,哥哥放心便是,只要把铁牛说明白了,铁牛哪次不依计行事?”

  宋江听了甚喜,便带着李逵,骑了两匹马,随同了范琼来到张邦昌府邸。

  休看东京城金兵占了,全城黯淡无光,这个宰相府却依旧是金碧辉煌,大门口列着两排侍卫,没个金兵来厮扰。范琼先下马入门,通知了门官。便有侍卫过来,和宋李二人牵了马。宋江在前,李逵在后,下马随在范琼之后,进了无数重院落。屏风后面,有两个衣冠整齐的文官出来相见。范琼向宋江引见了,一个是吴开翰林,一个是莫俦尚书。宋江拜揖了。莫俦笑道:“相公候保御使多时矣。”说着,两人同向李逵身上看了一眼。李逵翻着眼睛,只低了头,心里暗骂着:“看这两个鸟人,穿得恁般一身衣帽,像个斯文人,却在奸臣家里厮混。斯文人也自不作好事。”

  宋江怕他冒犯了贵人,不住回头看觑了他,因之他只管低头在宋江后面走。二人来到内堂,见帘子外台阶上站了七八名佩剑衙将。帘子半卷起,却见堂内正中坐椅上,坐了白胖多须的人,穿了紫罗绣袍,戴了垂翅幞头,是宰相的便服。那正是想谋得中原皇帝做的张邦昌。宋江便在阶前拜了,李逵跟着在后也拜下去。宋江一壁厢唱名道:“京城保御使宋江,率同副将李逵,进谒相公。”

  张邦昌竟是十分谦恭,站起一拱手道:“公明请起。久闻大名,今日幸得相见。识时务者为俊杰,范巡检曾道你旧日弟兄那番美意,老夫十分喜悦。来日正长,愿与君安乐共之。”

  宋江站在帘子下躬身道:“愿率所部谨供相公驱策。”

  张邦昌望了李逵笑道:“这真是个铁汉,不愧黑旋风之名。”

  因指了阶前一个衙将道:“且引李将军到前堂去,酒肉款待。我自与宋保御有大事商量。”

  李逵听说,眼望了宋江。宋江笑道:“兄弟直恁戆笨,怎不拜谢相公?”

  李逵见宋江命去,便向张邦昌唱了个肥喏。张邦昌大笑,着衙将引着李逵去。这时,那吴开、莫俦二人,由旁门走到堂前。昊开道:“相公尚须前往金营勾当,宋保御且随我来。”

  张邦昌点头道:“吴翰林便知我意,有言尽管畅谈。”说毕,他略略一拱手先退。宋江想着,张邦昌自不能久与下僚谈话,便随同了范琼、昊开、莫俦三人来到内堂小阁子里坐地。范琼先道:“相公倚重之殷,可以想见了。”

  宋江称是。但他看这小阁子,又经过几重院落,周围白粉高墙围绕,听不到人声,院落中松竹木丛生,映着窗纱,兀自绿森森地。这时,忽然西北风大作,吹得满院松竹声如潮涌。那西北大陆来的黄沙,遮天盖地,白日如夜。他心里想着:这般初春天气,有此形象,教人愁煞,人事必自有一番大变也!吴开见他沉吟,便道:“保御使沉思什么?”

  宋江笑道:“小可自想,相公如此垂青,当如何报答?”

  范、吴、莫三人品字般相向宋江坐着,只瞧科了他脸色。范琼道:“此事容易,相公只须你把一个投名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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