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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戴宗声喏退去。吴用低声道:“非是小可替戴宗兄弟说话,一年以来,他兀自南北几趟奔走,特吃力些,兄长不见他消瘦了许多。”

  宋江道:“我如何不省得?只是许多兄弟,只有他惯走江湖。这次他回来,我也想教他在邓州将息些时,无奈总管已点明了他去,愚兄如何敢说个不字。为了国家,只有再让他辛苦一趟。他与先生交厚,就请先生勉励他几句也好。”

  吴用道:“戴宗兄弟自无疲倦之意,小可不过一旁看觑得如此。”

  宋江道:“虽是朝廷未省得兄弟们这番忠义之心,却喜各弟兄恼恨金人,都愿和他们拼个死活。这次格外出力诸人,愚兄自当于明日设宴款待。”

  吴用解得他用意,自也称是。

  到了次早天明,宋江向总管衙门去谒见,派人击看李逵时,兀自酒醉求醒,便也不再唤他,且由他去,这李逵被昨日贺寿军汉将酒灌得烂醉,未曾理会得天地高厚。次早醒来,太阳光已是高高临在院落墙上,墙外高大槐树,散了墙里满院绿荫。李逵一骨碌起来,在床头抓着衣服穿了。草草漱洗了,便向内堂来见宋江。心里自忖着,且去先见了哥哥,免得他知道我大醉了时,却又禁我好几天不得酒吃。不想内堂衙役报说:统制五鼓天明,便己向总管衙里去。昨晚有事呼唤李大哥,无奈唤醒不得。李逵道:“可知统制有甚事唤我?”

  衙役笑道:“李大哥,你还兀自不知哩。昨晚统制与吴参军商量了好大半夜,要带人击杀金兵。今日五鼓天明,统制带领一班将领击见总管相公去了。”

  李逵听了,更无二话,直奔参军房里。见了吴用,叉手唱个大喏道:“铁牛昨日作个假生日,吃了大半日酒,被军汉们灌得醉死了去。因此昨晚公明哥哥与先生商议调人去杀金兵,铁牛误了卯。听说今日公明哥哥带了一班将领去参谒总管相公。却漏了铁牛。恁地是好?”说着,抬起手来,老大爆栗捶着头顶。吴用笑道:“并没有人到金邦去厮杀,只是带了十名将领去参谓张相公。”

  因把昨晚定议告诉了他。李逵听说,叫起撞天屈来,因道:“公明哥哥和先生都特偏心。我李逵是旧日步军十大头领里一个,如何没了我?”

  吴用道:“兀谁教你吃得烂泥也似?终不成统制哥哥去见总管相公,只带几个人去,留你一个空额,实说是你醉了?”

  李逵道:“也罢,李铁牛也不想作官,不见得总管来点拨便罢休。便请先生派我和戴宗哥哥一路去。”

  吴用摇摇头道:“这个细作生涯,如何能派了你去?”

  李逵道:“往日做细作,铁牛也不止去一回。当日你到大名去赚卢员外时,铁牛哑道童也作过了,现今怎地就去不得?”

  吴用道:“于今两国交锋,胜败干系人民社稷,恰是不比往日。你是个粗鲁人,如何省得?道你不能去时,自是不能去。将来大队人马去杀金兵,冲锋陷阵,自用得着你。现今用你不着,你自去吃酒睡觉,少生是非便好。”

  李逵睁了眼道:“真个不用我?”

  吴用道:“非是我和公明哥哥不用你,差你这粗鲁人去当细作,总管相公如何肯依?”

  李逵想了一想,唱个喏,自退出参军房来。他心暗想了我有两把板斧,也自砍得几个金兵。没你总管统制鸟军令,我这两条腿,须是由我作主。他恁地想了,自到屋里去,拿了些银子揣在身上,藏个毡笠,背了个小小包裹,将两把板斧,插在裹肚腰带里。脚下穿上麻鞋,迳自出衙去了。到了衙门口时,有几个相识军汉见了恁地装扮,便问:“李大哥哪里去?”

  李逵道:“没来由,总管相公和统制哥哥有和金兵厮杀勾当,总不差我去。宽马大路到番邦,千军万马去得,便是我去不得?我自带两把板斧去。砍几个金将头颅回来,给大家看看。”说毕,快步如飞走了。他有两把板斧在身上,兀谁敢拦阻他。

  午牌时分,宋江回衙,被差遣向北去的戴宗、孙新、乐和、杨林、顾大嫂、孙二娘都相随来到内堂坐地。吴用匆匆进来道:“却不是苦也!李逵这黑厮,见哥哥不用他,带了两把板斧,出衙去了。门口军汉看见他穿了行装,问他那里去时,他说,向金邦去砍几个人头回来。”

  宋江失惊道:“这个实心兄弟,必是真做出来。北国须不是内地,他恁地一个粗鲁人,到了他人国境,如何不被人捉了。白送了他一条性命,还是小事,若泄漏了我方军机,许多北上兄弟,岂不吃他连累?”

  戴宗道:“此事不妨。料着李家兄弟,必是顺了大道走。小弟骑了快马追赶,必可在两天内赶上,可着其余兄弟缓缓前进。小弟自在滑州黄河渡口等候。”

  宋江想了一想,因道:“贤弟必然是追赶得他上。却怕追得上时,劝说不得他回来。”

  戴宗道:“小弟相识得他久,自知他那性情。若劝说他回来不得时,只好带了他去。到了性命相搏时,切告了他,他也忍耐得那性子。不见以往几次带去做细作,也未曾误事。”

  吴用道:“事已至此,只得由他。若他不肯听劝说时,戴兄宁可陪伴了他回来。”

  宋江点头道:“除是恁地。”

  戴宗见宋江恁地不放心,与吴用商议了一阵,匆匆用罢酒饭,带了一把朴刀,背着一个轻巧包裹,在统制衙里讨得一匹快马,便先走了。这里宋江、吴用,约着孙新、杨林和顾大嫂、孙二娘吃了半日酒,告诉许多做细作勾当。到了次日,五人将应用东西,带得齐全,各骑了一匹马,向北上大道追来。

  到第三日午牌时分,赶到一个镇市,五人方要寻个酒饭店打尖。顾大嫂将手一指道:“兀的不是戴家伯伯的马?”

  大家看时,一家屋檐外,竹竿挑起一个酒望子。门口大石糟眼里,系着一匹乌云盖雪的马。大家认得,直奔那里,果然,那饭店门敞开,短栏干里,迎道一副座头,戴宗和李逵对面坐了。桌子上放了一大盘牛肉,一盘大馒首。李逵站起来招手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大家下得马来,都将缰绳拴在石糟眼里。走进店来,围了座头坐地。李逵道:“我料着你们会来,在这里等了半天了。”

  戴宗道:“各位想是均未曾用饭,且着过卖再切一盘牛肉,来几十个馒首。”

  孙新看看桌上,并不曾有酒,望了戴宗还不曾言语。李逵道:“铁牛依了戴宗哥哥,昨日就断了酒。只指望带了我去,不信,你们只顾叫过卖送了酒来,我看一眼,眼皮上长老大疔疮。”

  大家听说都笑了。戴宗道:“兄弟,休若真有这忍性时,我便带你去。丈夫一言,你却休悔。”

  李逵道:“我若悔时,但凭将绳索缚了我回邓州去。”

  戴宗不再言语,叫过卖打了四角酒来,一个面前摆了一只空碗。戴宗拿起酒角壶来,向各人碗里来筛,只空了李逵这个碗。李逵并不言语,抓了一个馒首,向嘴里塞着自吃。顾大嫂端起酒碗来吃了一口,向戴宗笑道:“让李叔叔吃一碗也好,待到了雄州再把酒断了不迟。”

  戴宗道:“我和他有约,他吃酒,我便跳黄河死了,也免将来受他累。”

  李逵拍了胸道:“罢罢,半碗我也不吃。”

  便举了空碗道:“过卖,我吃个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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