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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第五十回 巴色玛三日大搜索 青面兽单枪快报仇

  在这日上午,杨志带了七筹好汉,便藏在杨氏宗祠里。那时,水兆金被人杀了,头颅不见的消息,也由伪知府衙里传出,传遍了全城。守城金将巴色玛虽是不关痛痒,想到城中偌大一个文官,也吃人盗了头去,料得城里必有南朝细作,却也下令加紧戒备。过了两日,馆陶、冠氏被袭军报,陆续到来。他和喝里色商议一阵,如梦方醒,才明白卢俊义言和,却是行的一条缓兵苦肉计。立刻下令,把全城关了。他们又已接得斡离不公文,已渡河班师北回。赵官家立了誓书,以黄河为界,割了河北三镇。这大名虽不在三镇之列,既在金军手中,免了一番交割,须是好好镇守。

  喝里色在宋营放回,也图建些功劳,好遮羞脸。接得这项将令,也就接过了巴色玛兵权,亲率兵将来加紧城防。他想到金邦要接收三镇,必有大军留在河间,大名自有接应。不料斡离不这支大军:把粮秣使用得干净了,这河北又被金军游骑蹂蹒得十室九空,新春青黄不接,恰是搜罗不得十万人马的吃喝。他们在东京掳掠了千驮万载金珠罗缎,珍馐美味,却也须送回塞外去。因此师行间道,竟不曾经过大名,直趋易州。待喝里色得知时,大军已过去数百里了。他此时没了个去留定计,却又召了巴色玛计议。

  巴色玛倒也直截了当的答复了。他道:“大名城里,只有三五千骑金兵,元帅带十万之师,兀自不敢孤军深入,久留在中原,我等如何能在这里立脚?趁现时南朝人马还不曾渡河,我等把这大名城内搜刮个干净,带了回北国享受去。那卢俊义一支人马袭取了冠氏,虽人少不足惧,却是近在肘腋。若南朝有大队人马渡河,吃他前后来攻。便突围走了,我们须是不能带了大批财帛走去。”

  这番言语,喝里色听了,十分动心,便依了他话,准备撤兵北走。一壁厢派了亲信人物,分着一二十拨,带领了金兵,分向城内外民家搜索金银财帛牛马细软。在三日之内,要把大名城每一户人家搜遍。百姓若不将出来,轻则鞭挞,重则砍杀。有那长得较好的妇女,不问是否婚嫁,益发一索子缚了,送到金将行辕里,预备带回北番去。恁地时,一座大名城,闹得天翻地覆,鬼哭神号。

  那杨志和七筹好汉,藏在杨氏宗祠神堂后披屋里,虽是他自己不敢到街上张望,却有那看守宗祠的杨太公借来两副货担他们应用,也不断出去打听消息。项充挑了一副水酒担子,随了城内采办柴水的百姓出城,在北门外三叉路土地庙前卖酒。焦挺扮个卖干枣柿饼的,只在东门外街道上歇了。李忠扮个走江湖卖草药的,在城内城外踅来踅去。他们虽是在街道上常常遇到搜索财帛的金兵,好在他们都装扮了个精穷的人物,并没有人来正眼瞧科了,且自放心张望。

  过了一日,金兵还在城内外搜索细软。项充挑两桶水酒,在土地庙外,卖得半日酒,只见路北那一骑白马上面坐个汉子,身穿青罗短袄,头戴范阳毡笠。虽是那马走得并不快,那人周身上下,全是灰尘布满,是个走长途的行路人。正看着他,耶人却已跳下马,牵了缰绳来到面前。项充看出那正是戴宗,便问道:“官人吃碗酒吗?”

  戴宗道:“口渴得紧,正要吃碗酒。”

  项充在夹箩里取得碗勺,掀开桶盖,舀了一碗酒双手捧着,送将过去。项充回头看了看身边无人,便低声道:“我等一行,都住在杨氏宗祠里。这两日金兵分了几十拨,整日整夜在民间搜罗金银细软。昨日便关了城,每日开城两次,放百姓采办柴水。看那情形,必是要撤兵北走。”

  戴宗道:“卢俊义兄长已带了大批人马,来到冠氏。知道斡离不大军业已迳回燕山,料着这里金兵,必在旦夕撤走,好半路里截杀。既是他们已在民间搜罗金银,益发是个走局。我且连夜奔回冠氏,报道这事,小可快马加鞭,明日下午;依旧这里厮见。”说毕放下酒碗,跨上马镫,回马场鞭便走。他身上带有时迁留下的路引腰牌,在金人关卡里行走,恰是没有阻拦。

  次日未牌时分,项充依旧与戴宗在那土地庙前相见。他在马上点头道:“且到城里叙活。”说毕,抖动缰绳自走。这时,正是开放城门时候,戴宗又有腰牌在身,随着入城百姓自混进了城。寻得了杨氏宗柯,与在城内几筹好汉相见了,因便悄悄地告知卢俊义将令。因道:“我等且忍耐了这一半日,猛可的截杀这贼兵一阵,一来教他虏掠的财帛不能带走,二来也折损他一些人马,为国家出口腌臜气。”

  杨志道:“正是如此,我等这两日在大名城里看金兵搜刮民家,也气得够了。”

  众弟兄听了,也都眼巴巴地望着一场痛快厮杀。

  次日辰牌时分,杨志因一连日守住在这宗祠里,心里特觉烦闷,便约了杨太公,一同走出巷子口来,向街上张望。他两手叉了腰,斜伸了一支脚站在人家屋檐下,露出个安闲的样子。便在这时,听到隔壁屋子里,有妇人的哀哭声,呜呜咽咽地,好不刺人耳朵。这两日大名城里,随处随时都有这般哭声,无非是金兵缚打人民,勒索钱财,却也不恁地奇怪。便在这时,见那人家簇拥了十几名金兵出来,金兵中间,一个青年妇人,披头散发,哭得泪人也似,被一绳子缚了,金人牵了走。几个金兵,肩上扛了大小包裹,几个金兵,拿鞭子和棒棍在手,将两个跟在后面的小儿,用棒棍乱搠,不许近前,两个小儿跳了叫娘。

  这妇人被牵出大门,便在地上一滚,口里哭叫了道:“你们便将我打死了罢休。眼睁睁我丈夫被你们杀了,兀自躺在堂屋里血泊子里。教我丢下三岁和五岁两个孩儿无爹无娘,却单身跟随你们到北国去。我迟早是死,却不如死在我两个孩儿面前。”说着,又在地上乱滚。一群金兵,正是要捉括的,围绕了她望着,没个作道理处。杨志看了,眼睛冒出火来,咬了牙齿,却是作声不得。那妇人恰是看到了这边,口里哀叫道:“杨太公,我两个孩儿哭得可怜,救我则个。”

  杨太公看到那群金兵,横眉竖目,如何敢作声?杨志低声道:“这妇人哭得恁地可怜,正是救她不得。”

  杨太公也低声道:“那是她几分姿色害了她。”

  正说时,又一群金兵来了,他们拥驱了三匹马,马背上驮载箩筐,箩筐里正堆满了细软。其中也有两个汉人,分开众人问明了原由。喝道:“你这妇人好不识抬举,大名城里多少妇女都因为言语不合,被三刀两刀砍了。正因为你还有几分姿色,饶了你这条命,你兀自在地上撒泼。”

  那妇人坐在地上,指着扯了金兵衣服的两个小孩道:“我丈夫让他们杀了,我都没的说,死了干净。你看,这两个孩儿,哭跳得肝肠寸断,我恁地忍心抛下他来?官人,你也是中原人,谁无浑家儿女,替我想想也好。”

  那人倒被他说得心软了。先向金兵说了一遍番话,然后对这妇人道:“巴色玛将军现今正在查看,少时便到这里,你且止住了哭等候他来。若是他开一线之恩时,让你带了两个孩儿到北国去。你听马蹄声响着,巴将军来也。”说时,果然一群骑兵,簇拥了一员金将前来。他看到街边围堵了许多人,便停住了马,将马鞭梢指了这些人问着。早有两个金兵首领上前去禀报详细情形。

  巴色玛便着人将那妇人推到马前观看。他便向着懂得汉语的随从,向妇人道:“金邦将军,哪日不在大名城里搜索百十名娇好妇女,若是舍不了爹娘的要带爹娘,舍不了儿女的要带儿女,金邦哪里养活得了许多闲人?你舍不得这对儿童,本将军却有个了断,免得你到了北国,却只是牵肠挂肚。”说着,便喝着跟随金兵,把那两个小儿拖到马前来。这两个小儿见自己亲娘站在马前,便一个拖了一只手,连叫娘不要去,娘不要去。

  这巴色玛坐在马上,正握了一枝长矛,他烦腻着这两个儿童罗唣,倒下矛子来,只向那个大小孩一搠,矛头便直穿了他的胸脯,将小儿搠倒在地。那妇人哎呀一声,去抢这小儿时,巴色玛已抽回了矛子,再向那个小些的儿童搠去,一般地倒在地上。那妇人又一声哎哟,便晕倒在地上。这时,大街上躲得一个老百姓也无,除了这群金兵,只有杨太公,杨志两人,站在那边巷口上。巴色玛回头看见,向随从道:“这两个鸟人,站在巷口上只是向这里偷觑,莫非不服?且捉将来。”

  金兵吆喝一声,将两人推了过来,两人只好在马前欠身行礼。杨志押送礼担到巴色玛行辕里交割时,曾在大堂阶下拜见。于今虽不穿军校衣服,怕他认出自己面目,只得把头低了。巴色玛着通事问杨太公、杨志两个:“是甚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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