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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智深却不睬他,自荷了禅杖走着。那人见他不睬,便向前扯住他的衣襟。智深瞪了两眼,伸开五指,向那缉捕脸上一掌,因喝道:“洒家大相国寺里僧人,自出城去采办斋物,你拦住洒家怎地?”

  那人随了这一掌,跌得向地面上一滚。接着又有两个人,也抢上前来,要拖住智深。更有几个人,举了竹鞭子没头脑打来,引得智深怒起,举起禅杖,七搠八搠,益发将守城门一队缉捕兵,都打倒在地。他虽不曾使得力量,有两个在要穴上碰着了禅杖的,便立刻丧命。

  智深见这祸事大了,不敢停留,荷了禅杖,提起脚来便跑。也未取向菜园宇廨里去取包裹了,好在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便取道直奔山东济州道上来。一路打听得金兵未曾向山东等地骚扰,地面尚属平靖,只是各州县守官惊慌,白日兀自闭了城门。也有人传说卢俊义在临清城里驻守,金兵兀自不敢侵犯那里。智深听了大喜,便由济州道上改走临清。这邻近河北州县,人民都乱纷纷地向东南奔走。问时,兀自不知道东京金兵已退。又听说到朝廷将山东、河北都割予了金邦,所以怕事的,都先逃走了。

  智深向他们一路解说着,再向北走。不想到了临清县境,百姓反是妥贴,麦田里麦苗长着尺来长茎叶,远看去大地一片绿色,正是这里庄稼不象曾遭蹂蹦的模样。这日午牌时分,来到一个小镇市上便向一家酒店里走去。过卖迎着问道:“师傅来到小店怎地?”

  智深道:“过往僧人,要买顿酒饭吃。”

  过卖道:“师傅,不是我不卖给你吃。于今都统制驻节城里,将地面盘查得紧。过路的人,须到保正那里去说明来历,取得一纸路引,才歇得了店,买得了酒饭吃。”

  智深道:“洒家由东京来到这里,水陆五六百里,不省得甚路引?到了你这里,却有这鸟规矩。”

  过卖道:“师傅原谅则个,小人实不敢犯了军规。这保正自在街头居住,师傅烦劳一步,给保正看过了度牒,给了你路引,却不是一劳永逸?”

  智深心想,卢员外究竟是个将才,他这境里,便这般井井有条。于是问明了路径,来到保正家里。保正见是一个胖夫和尚,荷着手臂也似粗一柄禅杖,先吃了一惊。因道:“小可便是此地保正,师傅有何见教?”

  智深唱个喏道:“贫僧鲁智深便是。现在临清城里驻节的大名都统制玉麒麟卢俊义,是我结义兄弟,烦保正着个人引我入城去。”

  那保正听他这话,向他周身上下打量着笑道:“师傅由那里来?”

  智深道:“我由东京来,外号花和尚的便是,你不看我这身刺绣,兀谁冒充得?”说着,卷起衣袖,露出手臂来,让那保正看上面的花绣。

  保正向那禅杖估计了一番,便拜倒道:“果然是师傅。且请在舍下用些酒饭,小人自当亲送师傅入城。前数日,有十余位将军,由东京来到这里,城里正是热闹,现在正要进兵夺回大名呢。”

  这保正一面搬出酒饭来款待智深,一面叙述临清兵事。

  原来卢俊义自到临清,着戴宗入京请求救兵以来,渺无消息。只有修理城池,休养士卒,以防万一。后来打听得金兵丢了河北州郡不来占领,长驱直入围困东京。并料着东京守军,在一班主和的宰辅手下,十有七八是会订城下之盟,便是暂时退避在临清,迟早还是有事。这时点验人马,由冀州退下来的本部,和一路收容的溃卒,还有一万人。将官却只剩得杨雄、燕青两个人,那个投效的刘屏,却也积劳身故。

  卢俊义和杨雄、燕青计议多次,现今金兵不来,乐得深沟高垒,操练士卒,囤集粮草,作些守备。临清城面临着一条卫河,不日春水发生,正好沿河设防。于是命燕青带领三千步兵,驻营城外十里,沿渡口派人把守,将渡船都调到东岸,难民过河,要一一查问明白,才放船渡过来,先断了金兵游骑的路。杨雄带一千马军,沿卫河上下游昼夜逡巡。这般不到十日,临清境内便安定多了。卢俊义便把原来城内团练副使何周,由乡间觅了来,劝他说:“国家要我们安宁地方。贼兵来了,兀自要安顿了百姓,才好教军队厮杀,如何贼兵没来,先自跑了?”

  便请那何周召集往日团练兵,清查户口,逡巡四境,盘查行旅。县官跑了,又在乡间请得一位在籍的退休老侍郎司空录来城,请他主持县政。司空录道:“老夫没有朝廷意旨,如何好来代理县政?”

  卢俊义道:“侍郎,怎地说这等话?大宋的士地,大宋的臣民都应该来守。朝廷有人守土,百姓兀自要来出身血汗,帮助守土。朝廷无人守土时,百姓便眼睁睁地不闻不问,拱手让人吗?此是侍郎桑梓之邦,小可异乡之人,还愿以颈血来保守临清的这一块土,侍郎就无动于衷吗?”

  这司空录被他言语所激,就在县衙里南向几拜,权署了县政。他是个七旬老翁,须发皓白。逐日骑了头瘦骡子,带两名年壮衙役,向四乡富贵劝募粮秣,征集骡马,引得全县百姓,纷纷向县城里送着大小牲口粮草。邻县有几股强盗,各掠集了二三百难民,出没粱山泊湖汊子里,听说临清县有卢俊义保守,百姓不曾遭得金人劫掠,便也带队前来投效。这般时卢俊义不但又新增得兵力二三千人,而且境里内外无事,农人便照常耕种。为了临清无事,这临清以东以南也就安定多了。于是山东百姓,唱了四句歌谣,奉赠卢俊义。那歌是:

  河北玉麒麟,东来送太平。
  金兵夸十万,不敢过临清。

  §第四十五回 贼知县试行苦肉计 杨都监细察夕阳城

  那金兵自占领了许多河北州县,直逼东京城下,山东边界州郡,一时本也未能去理会。后来斡离不在东京城外与李纲守城军相持,他想到沧州、青州、济州等地,兀自有大宋兵马压迫了金兵左翼。虽是与中原军马相会过多次,可以不必十分介意。那卢俊义一支人马,却是精悍善战,万一横杀出来,却不断了金兵去路?于是连下了几道将令给大名守将,说是卢俊义这批人马,不容他们屯留河朔,能招降便招降了,不能招降,就应设法扑灭,而且愈速愈妙。

  那占领大名的金将,是斡离不手下一员大将巴色玛,却只带有五千骑兵,两三千步兵,力量原不甚厚。但金人南下,见城攻城,见寨夺寨,除了和梁山旧军对垒几次之外,并不曾再有阻挡。现黄河北岸的梁山旧将,在河北几仗,死亡殆尽,卢俊义又带着残兵,避走临清。他还有甚戒惧?只将步兵守了城,骑兵在南北两道逡巡。这时接到斡离不的将令,要扑灭卢俊义,却煞费踌躇,他正打听得卢俊义在临清屯兵养马,深沟高垒,作一个可战可守的局面。这几千人马,如何能把卢俊义扑灭?还是招降为是。说到招降,大名城里现放着一个惯手,便着人将他传来商议,此人非别个,便是当日停云寨知寨水兆金。他浑家被斡离不收纳为妾,已有了内应。

  自说得那沧州王知州开城投降,斡离不益发重用他。金兵虽是将兵力占了城池,他们懂不得中原语言文字,要向百姓索取财物,征用人力,都老大棘手。必得要个中原人物来作个奴才首领,才能驱用这无穷无尽的奴才。因为如此,斡高不看透了水兆金是到金邦来求取一套富贵的,只要他富贵趁了愿,没甚事不能作。于是便着他当了大名知府。

  那水兆金一个小小知寨出身,作到了这般大官,自是喜得心痒没个抓挠处。他瞧见斡离不大军围困了东京,大宋江山,便是金邦的,老早地投降了金人,虽不是开国元勋,却跑在亡国大夫前面,自是一生吃着不尽。在这时候,将中原土地人民多多向金邦进些礼,多得金人一些欢喜,将来要升官发财,便有个请托张本。恁地时,他在这短短的期间,只管派人向附近州县守官劝降。那胆大些的州官,兀自要守城待金兵攻打,自是不听劝降。那胆小的州官,早已弃印逃走,将空城交给了百姓,现今由不成器的莠民摄了县篆。本不是个官,水兆金既许了他官作,又作保金人不来攻打,那些莠民,如何不跟了水兆金走?因此也很劝降了几个城池。

  这日巴色玛将水兆金传唤到行辕里,告诉他,现今斡离不元帅要招降卢俊义,问他有甚法子也无?水兆金躬身答道:“启禀将军,这卢俊义虽是梁山泊上一位副总头领,原来却是这大名城里一位万贯家财的富员外。只困被宋朝贪宦污吏所害,逼上粱山,所有金银财宝,那年粱山贼人攻打大名,都劫掠去了,田园房产移走不动,却收没入官。金邦若是给他大官做,比他现职还大,又发还他田园财产,让他能回故乡享乐,他有甚不愿意?”

  巴色玛道:“既然如此,就着你亲自到临清去劝降他一番,如何?”

  水兆金道:“将军差下官去,下官焉敢不行?只是卢俊义手下述有两员好官燕青、杨雄,未必一致受劝,而且有万余兵马,尚可一战。不拿他在手上,如何劝说得动,现今馆陶县新任知县王全,是小可妻弟……”

  巴色玛笑道:“你那浑家王氏,已由元帅纳作妾室了,恁地你兀自还叫王知县妻弟?”

  水兆金躬身禀道:“虽是恁地,因岳家不愿断了这层瓜葛,前妻有一个寡居的阿姐,又嫁与了下官,因此下官与这王知县依然是姻戚。”

  巴色玛笑道:“怪道你保了这王全作馆陶知县,你倒和他有两层亲谊。你且说他是你妻弟又怎地?”

  水兆金道:“小可深知他足智多谋。且饶有胆略,敢作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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